正始六年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凉意。它呼啸着穿过洛阳城西那座废弃官仓的破败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与仓内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
仓内空旷,只有几支松明火把插在墙壁的铁环上,跳动的火焰将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起舞。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谷物的霉味、厚重的尘土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让野兽兴奋起来的铁锈与汗液混合的气息。
司马师站在一处稍高的废弃木箱堆上,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深灰色斗篷,风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不需要言语,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让原本还有些细微骚动的人群瞬间死寂。
老臣吴质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低声禀报,声音沙哑却清晰:“公子,眼下这批共四十七人,是第三批。按您的吩咐,主要从西市的码头力夫、永和里的退役老兵、还有南市那些‘干净’的赌场打手中遴选。个个手上都有些本事,背景也查过了,无牵无挂的不要,家眷多在洛阳或可查之地。”
司马师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或凶悍、或阴鸷、或冷漠的脸。他没有回应吴质,而是对身旁一名面容冷峻、腰佩短刃的劲装汉子微一颔首。这汉子名叫陈幕,原是边境一名犯了军纪的校尉,被司马师暗中保下,自此死心塌地。
陈幕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到仓库角落,将一小袋沉甸甸的五铢钱“不小心”遗落在一堆破麻袋后,发出轻微的“哐当”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下方数十道目光,几乎同时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大多数人强行克制,目不斜视。一个绰号“黑豺”、眼神闪烁的市井徒,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视线飞快地朝声音来处瞟了一眼,又立刻收回。而另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如同岩石雕刻的力士,名叫石奴,自始至终,连眼珠都未曾转动分毫。
司马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吴质立刻在手中的竹简上,“黑豺”的名下刻下一个细小的符号,代表“贪财,需以利控”;而在“石奴”名下,则刻下另一个符号,“心志坚,可予重任”。
“规矩,只说一次。”司马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的上线是谁,便只听谁号令。不该问的不同,不该看的不看。安家费,足以让你们家人三年衣食无忧。但若有人……”他顿了顿,火光照耀下,他的瞳孔似乎缩了一下,“背信、泄密、或阳奉阴违,那么消失的,就不止是你们自己。”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那股冰冷的杀意,让几个站在前排的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演练开始。两人一组,使用未开刃的短刀和包裹着厚布、蘸了石灰的木棍,进行贴身搏杀。动作狠辣刁钻,专攻咽喉、心口、下阴等要害。空气中很快充满了肉体碰撞的闷响和压抑的痛哼。陈幕穿梭其间,目光如鹰,记录着每一个人的表现。
演练中途,一名脸上带疤、名唤“刀疤李”的小头目,脚步略显虚浮地匆匆赶到,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不敢看司马师,径直想混入队伍。司马师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场中的厮杀。
“刀疤李”松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
三日后,洛阳南市发生一起“意外”的斗殴,“刀疤李”被打断双腿,挑断了手筋,成了一个废人。吴质在下次集结时,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主公能予汝一切,亦能收回一切。管不住自己嘴和腿的,便是下场。” 死寂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
子时已过,司马师才悄无声息地回到太傅府。他仔细地沐浴,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试图洗去身上那混合着仓库霉味、汗味和一丝血腥气的味道。但当他轻轻躺在夏侯徽身边时,身旁的妻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夏侯徽是面朝里侧卧的,呼吸均匀,仿佛早已熟睡。但司马师知道,她在假寐。他闭上眼,脑海中还在回响着废仓中那些亡命之徒的眼神,以及父亲司马懿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突然,夏侯徽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喘,像是被噩梦魇住。她猛地翻身,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了司马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子元……”她的声音带着梦中惊醒的惶惑与恐惧,“我梦见堂哥(夏侯玄)在陇西……羌人,好多羌人围住了他……他派出的信使,全都……全都被截杀了!一个都没能冲出去!”
司马师的心骤然一沉,睡意全无。信使被截杀?是巧合的噩梦,还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亦或是夏侯玄真的通过某种他未知的渠道,向这位堂妹传递了信息?他瞬间联想到那些分散在洛阳各处的死士,以及他们可能执行的、针对曹爽一党信息网络的任务。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坐起身,伸手点燃了床头的青铜雁鱼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也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借着光影隐藏着自己最细微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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