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妾身便陪夫君饮此一杯。”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端起了那杯仿佛重若千钧的酒。
“好。”司马师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举杯与她轻轻一碰。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股奇异的苦涩,夏侯徽只当是自己心情沉郁所致,并未多想。
然而,饭食未半,她便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腹部传来绞痛的感觉,气息骤然变得困难起来。她放下筷子,用手捂住胸口,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
“夫……夫君……”她抬起头,望向司马师,眼中充满了惊恐、困惑,以及一丝了然的绝望。她看到了他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温情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与审视。他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如同一个冷静的医者,在观察药石的效果。
剧烈的痛苦席卷了她,她想问为什么,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襟。她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从坐榻上滑落,最终软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双美目兀自圆睁,望着屋顶,失去了所有神采。年 仅二十四岁的生命,香消玉殒。
司马师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鼻息和颈侧,确认死亡。他脸上没有丝毫丈夫丧妻的悲痛,只有一种解决了潜在威胁后的、近乎残忍的冷静。他迅速将她已然僵硬的躯体抱起,安置在内室卧榻上,细心地将她摆成侧卧安睡的姿势,拉过锦被,盖至下颌,只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庞。
做完这一切,他沉声唤道:“青芷!”
夏侯徽的贴身侍女青芷应声而入。当她看到榻上女主人异样的脸色和嘴角那未擦拭干净的血迹时,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就要惊呼出声。
司马师猛地跨前一步,铁钳般的手掌扼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阴鸷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钉在青芷惊恐万状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听着!夫人是因操持老夫人丧事,哀伤过度,心力交瘁,突发急病倒了!需要绝对静养!”他一字一顿,不容置疑,“从此刻起,你就在这屋内‘伺候’,寸步不离!对外,便说夫人病体沉重,畏光畏风,需要闭门静养,任何人——包括夏侯家来人——皆不得入内探视!若敢泄露半句夫人已死的真相,或者胆敢踏出此门一步……”他凑近青芷的耳边,语气中的杀意让她如坠冰窟,“我立刻让你,和你在城西的家人们,统统为夫人陪葬!”
青芷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点头。
司马师甩开她的手,转身走到门外,对早已候在廊下的心腹家仆司马亮吩咐道:“夫人积劳成疾,病倒了。需要静养。每日三餐饭食与汤药,由你亲自送到门口,交由青芷接手送入,不许任何人窥探。若有外客问起,一律按此回复,违令者,家法处置!”
司马亮是已故老仆司马忠的儿子,对府中暗流心知肚明,闻言立刻垂首领命,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仆明白,大公子放心。”
安排妥当,司马师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面色沉静地走向父亲司马懿日常“静养”的“养颐堂”。
在药味弥漫的内室,他屏退左右,将处置夏侯徽的经过,冷静而简洁地向斜倚在榻上的司马懿禀报完毕。
司马懿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听完后,久久沉默。室内只闻更漏滴答作响。良久,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看透世情的老眼深处,没有惊愕,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对儿子亲手毒杀发妻的伦理评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看着司马师,缓缓吐出三个字:
“做得好,待事毕(政变)发丧。”
这三个字,与父子亲情无关,与夫妻人伦无涉,只关乎那场即将到来的、你死我活的权力搏杀,是对司马师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果决”与“冷酷”的最高赞许。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管家司马延恭敬的声音:“主公,大公子,夏侯府派人前来报丧……言及夏侯夫人(夏侯徽之母)今晨巳时末……病逝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司马师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原来,徽儿没有说谎,她母亲的病重是真的,那封家书并非借口。然而,这迟来的真相,如同投入万年冰湖的一粒石子,只在他心中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冰冷的涟漪,转瞬便消失了,甚至未能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悔恨。他心中漠然地想道:“如此……倒也省了后续许多麻烦,不必再费心遮掩了。”
司马懿挥了挥手,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对门外的司马延吩咐:“知道了。按礼制,备厚礼,派人去夏侯府吊唁。”
待管家退去,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司马师身上,眼神里是心照不宣的深沉,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府内之事,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是,父亲。”司马师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他转身,迈着依旧稳定的步伐,离开了“养颐堂”。在他所走过的回廊尽头,在静澜苑的内室里,是他妻子尚未冰冷的尸身,和一个由谎言、胁迫与死亡共同构筑的脆弱假象。洛阳城的天空,铅云低垂,高平陵的暴风雨,已在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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