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米脂县衙大堂。
“威——武——”
水火棍敲击青石地面的声音沉闷而肃杀。衙役分列两侧,目光低垂。堂外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引颈张望,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起伏。王府管家王禄穿着一身簇新的绸衫,站在堂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倨傲,眼神扫过堂上端坐的沈砚秋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他身后,站着眼神闪烁的李主簿。
沈砚秋一身青色官袍,端坐公案之后,面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不是一场决定生死荣辱的较量,只是一次寻常升堂。他目光扫过堂下,在王禄脸上停留一瞬,又掠过略显不安的李主簿,最后看向堂外那些饱含期待与忧虑的百姓面孔。惊堂木落下,声响不大,却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带原告、证人。”沈砚秋声音清朗,穿透大堂。
周老憨和几名被强占田地的农户,以及侍女小翠被带了上来。他们跪在堂下,陈述着王禄侵吞粮款、强占土地、逼死人命的罪行,声音或因愤怒或因恐惧而颤抖,但字字血泪。小翠更是当众指认了王禄克扣月钱、私藏账册于密室的行径。
王禄听完,却嗤笑一声,冲着沈砚秋拱了拱手,语气阴阳怪气:“沈大人,您找来的这些‘苦主’,不是流民就是府中贱婢,他们的话也能当真?至于什么账册密室,纯属子虚乌有!分明是有人嫉恨王某管理王府田庄得力,故意构陷!”
“构陷?”沈砚秋眉峰微挑,“你指使家丁驱赶流民,致人死亡,可是众目睽睽之事。流民首领周老憨之子尸骨未寒,这也是构陷?”
“那是刁民冲击王府庄园,家丁自卫,失手所致!”王禄梗着脖子,一口咬定,“沈大人莫非真要偏袒这些乱民,与王府为敌不成?”他语带威胁,试图用王府的权势压人。
“本官只问是非,不论权势。”沈砚秋语气转冷,“既然你声称账册是构陷,那本官便让你看一样东西。”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王书吏。
王书吏立刻上前,将苏清鸢抄录的那几页特制绢纸展开,呈递到王禄面前。那上面,他亲笔签押的贪墨记录、强占田契的抄录,清晰无比。
王禄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了几变,但旋即强自镇定,嗤道:“这算什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仿冒笔迹,就想定我的罪?沈大人,办案要讲真凭实据!”
“你要真凭实据?”沈砚秋似乎早料到他会抵赖,并不动怒,目光转向一旁的李主簿,“李主簿,你之前向本官禀报,曾亲眼见过王管家与知府大人往来书信,内容涉及粮款分润,可有此事?”
李主簿身子一颤,偷偷瞟了王禄一眼,收到一个凌厉的眼神后,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对着沈砚秋躬身道:“回……回大人,下官……下官之前是一时糊涂,看错了。并无此事。至于这账册……”他指向那绢纸,声音提高,“下官可以作证,这绝非王府账册笔迹,定是有人模仿伪造,意图构陷王管家!下官……下官亲眼见过王管家平日批阅的文书,笔迹与此迥异!”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
王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看向沈砚秋的目光充满了讥诮。怎么样?你有人证,我也有!而且还是你县衙的自己人!
苏清鸢站在堂侧旁听,闻言气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攥住。她没想到李主簿竟敢如此颠倒黑白,当众作伪证!
王书吏也急得额头冒汗,看向沈砚秋。
沈砚秋却依旧稳坐如山,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让人心寒的弧度。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李主簿,”沈砚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堂下的骚动,“你确定,你亲眼所见王管家平日批阅文书的笔迹,与这绢纸上的‘迥异’?”
“确……确定!”李主簿咬牙坚持,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沈砚秋轻轻颔首,不再看他,转而从公案上拿起另一份文书——那是之前王禄呈报县衙的、关于王府田庄秋粮入库的例行公文,上面有王禄的亲笔签名和批注。
“王管家,这是你月前呈报县衙的公文,上面的签名和批注,可是你亲笔所书?”沈砚秋将公文示下。
王禄不明所以,但自信笔迹无人能完全模仿,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
沈砚秋不再说话,只是对王书吏使了个眼色。王书吏会意,立刻将那份公文,与苏清鸢抄录的绢纸上对应的签名和数字笔迹,并排举起,展示给堂上堂下所有人看。
“诸位请看,”沈砚秋的声音清晰传来,“这份王府公函上的‘王禄’签押,与绢纸上记录的‘王禄签押’,还有这‘三百石’、‘五百石’的数字写法,笔锋、走势、连笔习惯,可能找出半分‘迥异’之处?”
阳光从大堂门口照入,落在并排展示的笔迹上。堂下的百姓或许不识几个字,但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笔画走势,只要不瞎,都能看出端倪!更别提堂上还有巡按御史派来的李爷在一旁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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