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人群散去,只余三百名新编的乡勇,以及空气中尚未平息的躁动与茫然。银钱兵甲的承诺暂时稳住了人心,但将这些成分复杂、心思各异的人真正捏合成一支可用的力量,难题才刚刚开始。
沈砚秋站在土台边缘,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流民们大多眼神热切,带着绝处逢生的感激与一丝不安的期盼;而被抽调的衙役则站得松散,脸上残留着被迫而来的不情愿,眼神游移,彼此间窃窃私语。这是一锅尚未煮沸,底下却暗藏漩涡的水。
周老憨站在流民队伍前列,腰杆挺得笔直,努力想维持住副统领的威严,但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冒汗的额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当过兵,见过官军操练,却从未管过这么多人,更别说其中一半还是昔日对他这类流民不屑一顾的衙役。
“周副统领。”沈砚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老憨一个激灵,连忙抱拳:“属下在!”
“即日起,乡勇营暂分三队。你兼任第一队队正,主责前哨、探马及尖刀突袭。”沈砚秋语速平稳,不容置疑,“第二队队正,由原快班衙役张猛担任,主责正面结阵、固守;第三队队正,由原壮班衙役李贵担任,主责侧翼掩护、后勤辎重护卫。”
被点到名的张猛和李贵愣了一下,互看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出列抱拳。他们都是赵德安的人,此刻被沈砚秋直接任命,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当面违逆。
沈砚秋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并不点破,继续道:“各队之下,设三什,什长由队正提名,报本官核准。流民与衙役,需混合编入各什,不得按出身分列。”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衙役们大多皱眉,显然不愿与流民为伍;流民们也面露忐忑,怕受排挤。
“大人!”张猛忍不住开口,他身材魁梧,脸上带着衙役常见的油滑与倨傲,“这……兄弟们习惯了一起当差,突然打散了和……和他们编在一起,只怕磨合不易,耽误操练啊。”他眼神扫过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未尽之语显而易见。
周老憨脸色一沉,就要反驳,却被沈砚秋抬手制止。
沈砚秋看向张猛,眼神平静无波:“张队正,你是在质疑本官的安排,还是觉得你无法管束部下,无法让他们遵从上命?”
张猛被这话噎住,脸色涨红:“属下不敢!只是……”
“没有只是。”沈砚秋打断他,语气转冷,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既入乡勇营,便只有一个身份——米脂乡勇!往日身份,一概不论!营中只论军法,不讲人情!若连混编一什都做不到,何谈临阵对敌,守望相助?若有谁自觉做不到,现在便可出列,脱下这身号衣,回你的三班衙役去,本官绝不阻拦!”
场中一片寂静。没人敢动。脱下号衣回去?且不说会不会被同僚耻笑,光是沈砚秋那“绝不阻拦”背后可能带来的后续麻烦,就让人不敢尝试。
沈砚秋见无人出声,这才稍微放缓语气:“非常之期,行非常之法。混编非为刁难,实为让你们尽快熟悉彼此,消除隔阂。一什之人,便是战场上能将后背相托的袍泽!此事,无需再议。”
他不再给众人消化或反对的时间,直接进入下一项:“现在,各队正按名册,即刻进行混编分什!限一炷香内完成!”
命令下达,校场上顿时忙碌起来,却也充满了混乱。名册是苏清鸢连夜赶出来的,流民与衙役的姓名混杂排列。张猛、李贵拿着名册,皱着眉头点名,被点到名的流民和衙役面面相觑,勉强站到一处,彼此间泾渭分明,眼神警惕。周老憨那边稍好一些,他对待流民还算熟悉,但安排衙役进来时,也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抵触。
沈砚秋走下土台,在人群中缓步穿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看到一名年轻的流民试图对身旁一个年长的衙役示好,递上水囊,却被那衙役嫌弃地推开;也看到一个衙役班头模样的汉子,正低声对几个聚拢过来的衙役吩咐着什么,眼神闪烁。
他没有立即干涉,只是记下了那班头的样貌。
一炷香后,三支勉强成型的队伍歪歪扭扭地站在了校场上。队列参差不齐,流民与衙役之间仿佛隔着无形的墙。
沈砚秋回到土台,面对这支“乌合之众”,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所有人,听我号令!”沈砚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以各什为单位,排成三列横队!前后左右,对齐你身边的人!队正、什长,负责整队!”
台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这些人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什么队列规矩。什么叫横队?怎么对齐?队正和什长自己都晕头转向,只能凭着本能呵斥、推搡。流民懵懂,衙役惫懒,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比集市还不如。
周老憨急得满头大汗,扯着嗓子喊,效果甚微。张猛和李贵则有些敷衍,似乎乐得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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