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您这又是何苦?”
户部衙署后堂,烛火摇曳,映着沈砚秋伏案书写的身影。他将最后一笔落下,吹干墨迹,这才抬头看向站在门口、面露忧色的老主事。方才乾清宫那场风波虽已平息,但消息早已如野火般传遍了六部衙门。
沈砚秋指尖在刚写好的奏疏上轻轻一点,语气平淡:“王主事是说这辞呈?”
“正是啊!”王主事急步上前,压低了声音,“今日朝堂之上,徐大人力保,陛下也已明察,证明您清白无恙。您此刻上书请辞户部侍郎,转调兵部职方司郎中,这……这分明是自贬啊!职方司郎中虽也是正五品,可哪里及得上户部侍郎的清贵实惠?旁人躲都来不及,您怎还主动往上凑?”
沈砚秋将奏疏仔细卷起,用丝线捆好,动作不疾不徐。他何尝不知户部侍郎位高权重,掌管天下钱粮,是多少人眼红的肥缺。也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留。今日阉党虽未能一举将他置于死地,但那刻骨的杀意和毫不掩饰的构陷,已如悬顶之剑。崔应元虽暂时偃旗息鼓,其背后的魏忠贤岂会善罢甘休?继续留在户部,如同置身于刀剑丛林,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新的陷阱。他需要喘息之机,更需要一个能真正触及实权,尤其是军权的跳板。
“王主事的好意,沈某心领了。”沈砚秋站起身,将奏疏收入袖中,目光扫过这间他待了不算太久的值房,陈设简单,却承载了他入中枢后最初的筹谋,“只是辽东军备废弛,关乎国本。陛下为此忧心忡忡,沈某既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去兵部,是职责所在,谈不上自贬。”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错处。王主事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只叹了口气,摇摇头退了出去。空荡的值房里,只剩下沈砚秋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晚风带着凉意卷入,吹得案头烛火一阵晃动。远处宫墙巍峨,在渐沉的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避其锋芒,以退为进……”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里藏着的、那本苏清鸢整理的“崔应元罪证摘要”的硬角。这东西现在动不得,扳倒一个崔应元容易,但打草惊蛇,引来魏忠贤的疯狂反扑,绝非智者所为。崇祯皇帝虽有励精图治之心,却多疑寡断,在阉党势力盘根错节的当下,绝不会为了一个沈砚秋与魏忠贤彻底撕破脸。今日朝堂上那句“暂告一段落”,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一块能让他施展拳脚,又能一定程度上避开阉党直接干预的地盘。兵部职方司,专管舆图、军制、征讨、镇戍之事,看似清冷,实则关联辽东前线一切军务调配。更重要的是,远离了户部那摊涉及盐税、漕运等各方利益的浑水。
夜色渐浓,沈砚秋并未直接回寓所,而是绕道去了徐光启府上。有些话,在衙门里不便说,只能在此刻倾诉。
徐府书房,药香与墨香混杂。徐光启屏退了左右,听完沈砚秋的打算,抚须沉吟片刻,昏花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你能想到这一层,甚好。户部是漩涡中心,你年轻资浅,立身未稳,确不宜久留。兵部虽也被阉党渗透,冯嘉会更是魏阉亲信,但职方司终究是实务衙门,你去了,正可发挥所长。”
“学生也是此意。”沈砚秋为徐光启续上热茶,“只是此去兵部,必然步步荆棘,还望先生不时提点。”
“提点谈不上。”徐光启摆摆手,神色凝重了几分,“冯嘉会此人,能力平庸,却最是嫉贤妒能,且对魏忠贤唯命是从。你此去,他必会借‘核查兵籍、清点军备’等琐事刁难,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透出几分期许,“辽东军备积弊已久,火炮老旧,兵甲不齐,你若能在此处做出成绩,便是大功一件,陛下也会看在眼里。这比在户部空谈策论,更实在。”
沈砚秋点头称是。这正是他所谋。在米脂,他靠清丈土地、推广新粮站稳脚跟;在中枢,他也必须靠实实在在的军功和政绩来积累资本。改良军备,整顿辽东防务,便是他选中的突破口。
“对了,”徐光启像是想起什么,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本薄册,递给沈砚秋,“这是老夫一些旧日门生、故吏的名录,其中几人在兵部、工部任职,或是在辽东军中,虽职位不高,但都是做实事的可靠之人。你初到兵部,若遇难处,或可寻他们打听些消息。”
沈砚秋双手接过,入手微沉。这不仅是名录,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一份潜在的人脉网络。他郑重收入怀中:“多谢先生!”
“不必言谢。”徐光启看着他,语重心长,“砚秋,记住,欲速则不达。在兵部,先求稳,再求进。那些陈年旧账,能不动先不动,等你真正掌握了职方司,站稳了脚跟,再图后续。”
“学生明白。”
从徐府出来,已是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街道上,拉长了沈砚秋独自归去的身影。他回到那间位于京城偏僻小巷的寓所,刚推开院门,便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院中老槐树下,正是苏清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