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正坐着指挥工匠摆放大水缸,闻言直起身:“是,陛下让太子殿下跟着熟悉流程。”
阎立德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目光扫过禁苑紧闭的铁门,若有所思道:“殿下金枝玉叶,来这作坊里怕是多有不便。这些院子刚整治完,地上还有灰,墙角堆着工具,要不要让内侍们先清一清?”
“不必。”陈睿摇头,拿起块麻布擦了擦手,“殿下是来学做盐的,不是来巡查的。若是铺了红毯、撤了工具,他反倒看不出真实的模样。就让院子保持现在这样——石灰该堆哪里堆哪里,水缸边留着水痕,才是作坊该有的样子。”
两人又回到粉碎院子。
陈睿走到门口,指着那盘刚架起的石碾:“殿下若是来了,我不在,阎少监就说说这碾盘为何要架起来。让他知道,哪怕是个石碾子,也藏着省力气的门道,做事得先替干活的人着想。”
阎立德笑了:“你这心思,倒比老臣还细。行,我记下了。”他转身对身后的管事吩咐。
“去,把工匠都叫来交代一下,见了殿下不必慌张,也不用刻意奉承,就像平常做事一样。”
又看了一会儿各个院子的进度,陈小九觉得已经准备得不错了。
明日把院子再整理整理,打扫一下。后日把原料运来,这粉碎坊没有太多需要指导的,就可以准备开工了。
与少监阎立德告辞,回到家中。
回到怀德坊的宅院,青石板铺就的天井被晒得暖洋洋的。刘伯见他回来,连忙放下活计:“小郎君回来了?灶上温着粟米粥汤,刚熬好的。”
陈睿接过白瓷碗,小米熬得糯糯的,带着淡淡的香。
傍晚又去了一趟张正鹤那里,商议了一些事情,一起吃了晚饭。晚饭是萧丰徒弟张沾做的,味道还不错。
出门回家前又和蓉娘说了会儿话,给蓉娘讲了两个笑话,逗得她捂着嘴笑个不停,然后看着陈睿离去的身影发呆。
回来之后,闲得无事,写写画画了一阵,获得了些灵感。
一画便是一个时辰,待放下笔时,腕骨已有些发酸。又拿起书看了一阵。
窗外晚虫儿在叫,月儿挂在树梢。
陈睿伸了个懒腰。
去后院见刘伯正收拾菜篮,便笑道:“刘伯,明日我跟你去西市采买吧,若是闷在屋里,骨头怕是都要锈了。”
“那正好,”刘伯笑道,“家里的青菜和瓜果都快吃完了,买点回来备着。”
第二日,晨。
两人锁了院门,慢悠悠往西市走去。行人还是那么多,挑着担子的货郎、骑着毛驴的书生、挎着竹篮的妇人,往来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陈睿走在人群中,感受长安的繁华。
“小郎君如今是官身了,”刘伯忽然开口,声音压得低了些,“按说该添几个家奴才是。平日里洒扫庭院、跑腿采买,总不能事事都让你亲力亲为,传出去也显得咱们家太过寒酸。”
陈睿脚步微顿,他对“家奴”二字总有些抗拒。
前世听多了人身依附的故事,总觉得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物件买卖,心里不太舒服。
他摇了摇头:“不必了吧,咱们两人住着也清净,何必添人?”
刘伯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认真道:“小郎君心肠软,俺知道。可您想想,您这脑子里的巧思,动不动就画些新奇图样,若是被路过的街坊、甚至别有用心的人瞧了去,学了去用到歪处,到时候找谁追责?有几个家奴在跟前,至少能守着门户,不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这两年天灾不断,贞观元年关中大水,接着又是霜灾,去年蝗灾闹得凶,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卖儿鬻女的不计其数。您若是能买下一两个年纪小的,给口饱饭吃,教他们些规矩,总比让他们落在黑心人贩子手里强。这不是买奴,是积德啊。”
陈睿沉默了。
他想起刚到长安时,倒是在城外看到就那些逃荒百姓,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史书上那句“贞观元年,关中饥,至有鬻男女者”,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苦难。
“您看,”刘伯指着前面街角,“那卖柴火的小姑娘,听说去年还是跟着爹娘的,今年就只剩她一个人了,爹娘都没了。这世道,能活下去就不易了。”
陈睿望着那小姑娘单薄的身影,心里渐渐松动。
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个时代的规则,但至少可以让遇到的一些人,日子好过些。
“那……就去看看吧,”他低声道,“最好是年纪小些的,性子老实本分的。”
刘伯脸上露出笑意:“哎,这就对了。西市的口马行里,最近来了不少受灾逃难的,咱们去瞧瞧。”
口马行在西市的西南角,与绸缎铺、珠宝行隔着两条街,这里专做人畜买卖,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混杂着汗味与牲口粪便的气息。
行里用木栅栏隔出一个个格子,里面或站或坐地挤着些人,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见有穿着整齐的人走过,栅栏后的人贩子便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纷纷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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