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徐州城高大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蹄声与脚步声混杂着,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张合与高览领着八百余名残兵,静静地伫立在城门之外。
他们不再是袁军引以为傲的精锐,衣甲破损,面容憔悴,眼中写满了迷茫与疲惫。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并未携带任何兵器,每个人的背上,都斜挎着崭新的农具——铁犁、锄头、镰刀,这些冰冷的铁器在晨光下反射着陌生的光芒,仿佛在宣告一个战士时代的终结。
沉重的城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开启。
门洞的阴影中,一道瘦削而挺拔的身影立于石阶之上,正是法正。
他目光锐利,扫过眼前这支奇特的队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使君有令——想回乡的人,可以进城领取五十钱、一斗米,然后自行离去;想去其他地方继续作战的人,可以退走,我徐州军三日内不会追击;想留下观察的人,可以停留三日,食宿由州府提供。”
没有招降的许诺,没有威逼的言辞,只有三条清晰的路。
这番话让本就忐忑的袁军士卒们愈发不知所措。
张合沉默着,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背上的铁犁轻轻置于城门前的空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他抬起头,迎着法正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种地。”
这三个字,是他暂时的答案。
接下来的三日,张合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农夫。
他走遍了徐州城外的每一片屯田区,所见所闻,无一不在剧烈地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他看到,昔日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老兵,此刻正坐在田埂上,用粗糙的手指,耐心地教一群垂髫孩童识字,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天地人和”。
他看到,失去丈夫的妇人并没有哀戚度日,而是坐在纺车前,用一匹匹织出的布帛,从官府的货栈里换取雪白的盐巴和孩子过冬的衣物。
最让他震撼的,是一块立在田头的大石碑。
上面没有篆刻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只用最朴实的隶书记着:“此田十亩,由原袁军士卒王二狗开垦,本季收成三百石,记功一次,赏钱三百。”
王二狗,张合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自己麾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在官渡之战中被冲散了。
他以为他早就死了,没想到,他在这里,用另一种方式,获得了自己的功勋。
他走到一个正在修补篱笆的老卒身边,那老卒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一看便知是百战余生。
张合认出他,是高览旧部。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刘备趁官渡大败,收编我等残部,与趁火打劫有什么不同?你……难道不恨他?”
老卒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笑容却格外坦荡:“将军,恨?为什么要恨?当初我们跟着袁公,是为了一口饱饭,一个功名。后来我们败了,像丧家之犬一样,要么饿死,要么被曹军抓去当炮灰。是刘使君派人找到了我们,没抢我们的兵甲,没夺我们的财物,给了我们田,给了我们种子,还给了我们一个家。他告诉我们,用手里的力气种地,和用手里的刀剑杀敌一样,都是在为自己挣活路。你说,给我们活路,这算不算‘劫’?”
老卒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张合心上。
是啊,什么是劫?
夺走人生路的是劫,而指明一条生路的,又是什么?
第三日午时,阳光正好。
张合褪去了一身农服,重新披上了那身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冰冷甲胄,腰间佩着长剑。
他与同样穿戴整齐的高览来到州牧府门前,在无数诧异的目光中,双膝跪地。
“罪将张合,请见刘使君!”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决绝。
府门应声而开,刘备一身青衫,缓步而出,神情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员大将。
张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备:“张某愿降,但有三问——一问使君,我这八百旧部,皆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能否容我将他们编为民兵,不拆不散,农时耕种,战时为军?”
“二问使君,袁公于我有知遇之恩,能否许我每年于袁公忌日,为其设坛祭拜?”
“三问……若曹军挟大胜之势南下,兵临城下,你可敢战?”
三个问题,问的是袍泽之情,是忠义之心,更是未来之路。
每一个问题都尖锐而直接,考验着眼前这位年轻主君的胸襟与魄力。
刘备静静听完,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他走下台阶,亲自来到张合面前,缓缓开口:“你三问,我皆允。但我也有三答——”
“第一,你的兵,我不拆不散,但我会给他们一个新名号,叫‘屯田营’。他们是徐州的守护者,更是这片土地的建设者。”
“第二,袁公之墓,你随时可祭。不仅如此,我每年都会派专人清扫维护,以敬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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