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城的秋雨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钦差行辕的青瓦上。李天泽盯着面前摊开的黄河水势图,指尖在郓城段堤坝位置反复摩挲,墨迹都被冷汗洇出了毛边。自那日朝会领命,他带着狗剩和暗组织的精锐星夜兼程,可刚到郓城,就被当头浇了盆冷水——所谓“堤坝渗水”,实则是整段夯土堤基被泡得松软,远远望去像块泡发的老豆腐,随时可能垮塌。
“殿下,济州卫的人又来催了。”狗剩端着冒热气的姜茶推门进来,鼻尖冻得通红,“他们说按军规,若无调令,不能擅动一兵一卒。”李天泽捏着图卷的指节发白。他早该想到,山东是太子党羽的地盘,济州卫指挥使张大人正是太子东宫的旧部。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祭出母妃给的暗组织铁牌,辕门外突然传来三声清越的马蹄响,像重锤敲在结冰的河面上。
“钦差大人到——”随着通报声,行辕大门“吱呀”洞开,一匹浑身雪白的战马踏水而来,马背上的将军身披玄色甲胄,肩甲上铸着的鎏金虎头在雨幕中泛着冷光。李天泽瞳孔骤缩——那是大魏战神、二皇叔李世璟的标志性纹饰。
“参见二皇叔!”李天泽连忙整衣出迎,却见李世璟甩镫下马,铁塔般的身影带起一阵风,甲胄上的水珠劈里啪啦砸在青砖上:“免礼。听说你在朝会上夸下海口,要用那劳什子‘地龙桩’堵洪水?”他声如洪钟,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而落。
不等李天泽回答,李世璟已大步跨进厢房,盯着墙上的水势图眯起眼:“郓城段河道弯曲如弓,堤坝本就吃重,如今又遇连阴雨。”他粗糙的手指猛地戳在地图上,“若按旧法堆砌沙袋,至少需要三万人手——你带了多少人?”“回皇叔,只有五千民夫,外加……”李天泽犹豫了一下,“暗组织的三百死士。”李世璟忽然笑了,笑声像闷雷滚过麦田:“好个淑妃的宝贝疙瘩,连徐家的‘猫影子’都调得动。”他忽然压低声音,甲胄上的虎头纹饰在烛火下投出狰狞的影子,“但张某人卡着济州卫的调令不放,你可知为何?”
李天泽心中一动。猫妖的密报里提过,济州卫指挥使张大人每月初一都会往京城送一箱莱阳梨——那是太子最爱的贡品。他正要开口,忽听辕门外又传来喧哗,这次的马蹄声轻得像猫爪踏雪,却让李世璟的眉头骤然收紧。
“三皇叔到——”通报声未落,一辆青呢小轿已被四个精壮汉子抬进院子,轿帘掀开,露出三皇叔李世昊那张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脸:“哎呀,二哥也在?早知道就该带两坛杏花村来,这秋雨绵绵的,正适合温酒论时事。”他身着月白锦袍,腰间挂着的和田玉佩雕着渔翁图案,与甲胄在身的李世璟形成鲜明对比。
李天泽连忙见礼,却发现李世昊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案头的铸铁桩模型上,指尖轻轻划过桩身的防滑纹路:“听说贤侄要用这铁家伙治水?倒是让我想起当年在江南,见过匠人用铁锅补漏——不过铁锅遇水易锈,贤侄可有妙方?”这话看似闲聊,却暗藏机锋。李天泽想起猫妖提过,三皇叔当年在江南任上,曾借治水之名中饱私囊,对百工技艺颇为抵触。他不动声色地将模型移到李世璟面前:“回三皇叔,此桩表面涂了桐油混铁锈的防锈层,可保三年不腐。且比起木椿,铸铁桩更能承受洪水冲击。”
李世璟忽然伸手,指尖用力叩击桩身,发出清越的金铁之音:“若真如此,倒是比我军中的拒马桩还要结实。”他转头望向李世昊,甲胄上的鎏金虎头随动作折射出冷光,“三弟,你当年在扬州修的堤坝,如今可还经得起秋汛?”李世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漫上眼角:“二哥说笑了,扬州堤坝用的是‘五纵三横’古法,哪能跟贤侄的‘奇技淫巧’相比?”他忽然看向李天泽,“不过贤侄初涉水务,张某人那边若有难处,不妨告诉皇叔——我与张大人的父亲,可是当年同榜进士呢。”
这话像根细针扎进李天泽心里。三皇叔这是明着示好,暗里提醒他:济州卫的张大人,既是太子的人,也是他李世昊可以拉拢的关系。他正要开口,辕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浑身湿透的暗卫冲进厢房,附在李天泽耳边低语几句,惊得他手中茶盏差点落地。
“怎么了?”李世璟的声音骤然冷下来。李天泽深吸一口气:“回皇叔,刚刚收到消息,堤坝渗水处的百姓被人煽动,正在聚集闹事,说我们要用‘铁桩镇了河神,惹来水患’。”李世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手中的玉佩突然“当啷”落地:“哎呀,这可不好。河神信仰在郓城根深蒂固,当年我修扬州堤坝时,可是请了三位道长做法事呢。”他弯腰捡玉佩,袖口滑过案头的水势图,指尖在郓城下游的“老龙弯”处轻轻点了点。
这个小动作没逃过李天泽的眼睛。他突然想起,猫妖曾说过,老龙弯是三皇叔旗下盐商的私运要道,若堤坝决口,下游的盐场便会被淹。看来这场“河神作祟”的闹剧,怕是三皇叔的谋士出的主意——既阻挠治水,又能保盐场平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