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站在东城楼的石栏边,风从渭水方向吹来,带着湿气。他低头看了眼袖口,那片井道溅上的泥渍还没干透。浑天仪摆在案上,竹简投影在夜色里缓缓展开,三条线正慢慢靠拢——一条是毒弩飞行的角度,一条是硫磺燃烧后残留的烟迹走向,还有一条是从少府监地下管道延伸出去的暗流路径。
三线交汇,终点落在赵高府西偏院的一口水井旁。
云姜走上城楼,脚步很轻。她没说话,只是站到陈砚侧后方,低声开口:“那毒菌怕光,喜欢闷在潮湿的地方。赵高每天寅时批阅奏折的密室,墙砖常年返潮,最适合它生长。”
陈砚点头。他的手指轻轻敲了三下案几,节奏平稳,像军令下达前的倒数。
“所以他们用这种菌子涂在箭头上,不是为了当场杀人。”他说,“是为了让人中毒后还能走几步,再倒下。看起来像是突发急症,不是行刺。”
云姜从药囊里取出一小块布巾,摊开在掌心。布面上有些微黄的斑点。“我在兵器库的扳机槽里刮到了一点残留物,和这个一致。培养它的人,懂医理,也懂机关。”
陈砚没接话。他盯着投影中那口井的位置,脑子里把所有线索重新排了一遍:熔钟造弩、私改兵械、地下水道突袭未遂、毒菌培育……这些事不是零散的试探,而是一张网正在收口。
明天就是胡亥生辰大典。咸阳宫会打开九门,百官入殿贺礼,百姓在街边观灯。整个皇城将处于最松懈的状态。
而敌人选的就是这一刻。
他取出袖中铁片,在竹简空白处划出三个字:诱、伏、歼。
“本县要的不是抓几个工匠。”他声音压得很低,“是让他们把底牌全都亮出来。”
云姜看着那三个字,忽然问:“你打算放他们动手?”
“不放他们动,怎么知道还有多少人藏着?”陈砚收回铁片,“影密卫最近盯住的那些人,都是小角色。真正握刀的,一直躲在后面。”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火盆炸裂的声音。两人同时转头,望向赵高府方向。
密室内,赵高坐在双陆棋盘前,手里攥着一卷泛黄的竹简。那是伪诏原件,上面盖着玉玺印痕,笔迹模仿得极为逼真。他一遍遍抚摸着诏书边缘,指腹摩挲过“立赵为嗣”四个字时,嘴角抽动了一下。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浸湿了月白深衣的领口。他又开始整理玉带钩,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连整三遍仍觉得不对劲。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手。
突然一阵咳嗽袭来,他弯下腰,一口血喷在棋盘上,正落在代表咸阳宫的位置。
血珠顺着木纹蔓延,像一条歪斜的小河。
他盯着那摊血,非但没慌,反而笑了。笑声起初低哑,随后越拔越高,最后几乎撕破喉咙。
“胡亥……你可知这血,和你明日要中的毒,是一样的?”他抬起左手,用紫金护甲蘸着血,在棋盘上画出一道弧线,“三十六盏孔明灯升空,地火引信同步点燃,毒弩自高台射出,无影无声……你的生辰宴,就是你的葬礼台。”
他说完又咳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可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烧着两团火。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亲信走进来跪地禀报:“第一盏灯已经准备好了。”
赵高挥了挥手。那人退下。
片刻后,一道微弱的红光从赵高府西院升起,缓缓飘向夜空。那是试灯,用来测风向和轨迹。灯笼底部绑着一根细绳,连着地下机关的触发装置。
只要三十盏灯全部升空,埋在皇城各处的毒弩就会自动对准观礼台。
城楼上,陈砚看到了那盏灯。
他没有动,只是把浑天仪的投影调得更清晰了些。毒弩的发射角度与孔明灯的飞行路线完全重合,说明两者共用一套控制系统。而控制点,就在那口废井之下。
“他们在用灯做信号。”他说,“每升一盏,就等于拉紧一次弓弦。”
云姜皱眉:“你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
“现在收网,只会惊走主谋。”陈砚目光不动,“我要让他们以为一切顺利,直到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话音刚落,章邯从暗处走来。他铠甲未卸,断岳剑露着半尺寒光。脚步停在五步之外,抱拳行礼。
“玄甲军已按命令分驻九门,只守不出。”他说,“影密卫也换上了便服,在人群里布控。”
陈砚指着投影:“你看这轨迹,像不像一张拉开的弓?”
章邯看过去,沉默片刻:“末将愿为弦上之矢。”
“不。”陈砚摇头,“你是藏在弓背后的手。明日你不动,除非我亲自下令。若有异动,由影密卫先接敌,你们负责封路、断退、围杀。”
章邯眉头微皱:“若刺客抢先出手,伤及陛下……”
“不会有陛下。”陈砚打断他,“明天出现在观礼台上的,是个替身。”
章邯怔住。
“赵高认为他在算计胡亥。”陈砚声音很平静,“但他不知道,胡亥早就死了。活下来的这个人,只是借了他的身份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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