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伤的气氛尚未散去,一位更老的访客来到了云记。
九婆婆,屯溪最年长的百岁茶婆,由她的孙儿一路从皖南背到了汉口。
老人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只古旧的黑陶罐,递到谢云亭面前。
“娃儿,俺们祖上说,这罐里的松脂燃尽了,茶魂也就散了。”老人的声音细弱游丝,眼睛却亮得惊人,“可昨夜,老婆子在家里,看见了江上的火光……比俺爷爷说的百年前还亮。”
她吃力地打开罐子,将里面仅剩的一点点暗红色的、凝固如琥珀的松脂,亲手倒入了信灯台的底座凹槽中。
“这灯,该烧的是良心,不该烧钱。”
谢云亭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接过了那只空陶罐。
他郑重叩首,随即下令,请全城最好的工匠,以赤铜铸龛,将这只陶罐永世供奉于信灯台之下,作为灯座之基。
有人用命点灯,有人用传承添薪。
与此同时,城南那座破庙里,灰婆的身影已悄然消失。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在冰冷的门槛石上,压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阿篾取回信,交予谢云亭。
信上只有两行字:“眼盲可走,心盲难活。此后无名,亦无踪。”
谢云亭读罢,将信纸小心折好,贴身收起。
他对阿篾说:“去后院,在那块‘隐功碑’上,为她寻个位置。”
那块“隐功碑”是谢云亭秘密立下的,通体无字。
只有他知道,上面早已用特殊药水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都是那些为云记、为华茶暗中付出甚至牺牲,却注定无法留名于世的英雄。
药水无色,需以烈酒浇灌方能显形。
他明白,有些战斗,无需留名。有些忠诚,不必相见。
三日后,汉口商会总会的议事大厅。
谢云亭召集了全汉口的华商茶号掌柜。
赫德美洋行与三江会的人也派了代表,坐在角落里,满脸看好戏的冷笑。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声泪俱下的控诉大会,一场博取同情的闹剧。
然而,谢云亭一上台,未提赔偿,未诉冤屈。
他只是平静地将一台新式留声机放在桌上,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后,一段模拟的、极具特点的汽笛声响起,三长两短,正是赫德美洋行货轮在黑市交易时的秘密暗令。
而这声音,正是老艄九生前凭借记忆,用口技模仿并录下的。
紧接着,谢云亭又命人将一张张用炭笔拓印的票据影印件分发给众人,上面清晰地记录着赫德美洋行如何利用空壳公司,将以次充好的越南茶、印度茶掺入“湖红”,再高价卖给不明真相的欧洲客商。
汽笛暗令,走私票据,环环相扣,铁证如山。
“他们以为,买通几个江上的汉子,就能断了我们的航路。”谢云亭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掷地有声,“可他们忘了,长江的风认得谁在说谎,江底的石头记得谁在偷货!他们砸我们的船,是怕我们把真相运出去!”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那几个洋行代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最终,在一位老茶商的带头下,十七家原本摇摆不定的中小茶号,毅然决然地在谢云亭早已拟好的《华茶航运自律公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共推云记为盟主,共担风险,共享航道。
当夜,谢云亭独坐江畔,江风拂面。
他脑海中,那片淡蓝色的系统光幕悄然浮现。
代表着“心绪图谱”的地图上,位于上海外滩的那个代表赫德美洋行的巨大赤红色光点,竟剧烈震颤后,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光芒黯淡,标注着“买办杜沧海”;另一个依旧刺眼,标注着“总董劳伦斯”。
敌人内部,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新制的火漆印章。
铜质的印面上,除了那个古朴的“信”字,外圈还多了一圈浮雕的波浪纹,那纹路,似奔流不息的长江,又似环绕相护的人群。
他对着漆黑的江面,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老艄九,也像是在对那远方的敌人说:
“你们点的是电灯,用的是洋油。我们烧的,是人心。”
“灯灭了,可以再亮。心冷了,就真的黑了。”
远处,一艘挂着米字旗的货轮在夜色中缓缓掉头,引擎的轰鸣声显得异常沉闷,仿佛在刻意回避着下游那片虽已不见火光,却依旧让人心悸的水域。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汉口码头区的空气里,往常那股子煤烟与江水的腥湿味,似乎被一种全新的气息悄然覆盖。
那是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茶香,成千上万斤的茶叶,正从十七家茶号的仓库中被运出,汇聚一处,等待着一面崭新的旗帜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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