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与京城的截然不同。它裹挟着来自极北冰原的凛冽寒意,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小刀,刮过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干燥而粗粝。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高远的蓝,阳光明亮却毫无温度,照在广袤的、覆盖着枯黄草甸与未化尽积雪的原野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云曦所在的商队,已更名为“隆盛行”,沿着边境驿道,不紧不慢地行进了十余日。越往北,人烟越发稀少,天地愈发开阔,一种苍凉而雄浑的气息扑面而来。沿途所见,多是面庞黝红、眼神警惕的边民,以及零星的小型戍堡,气氛明显比内地紧张许多。
阿弃的伤势在孙大夫的调理下已好了七七八八,独臂控马依旧稳健,他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戒,如同蛰伏的猎豹。云曦依旧作寻常商贾女眷打扮,厚重的棉袍遮掩了身形,脸上覆着挡风沙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观察的眼眸。
按照老周提供的路线,他们此行的第一个重要节点,是边境重镇——朔风城。这里曾是赫连铮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也是通往龙眠雪山的必经之路之一。
然而,距离朔风城尚有半日路程,一种不寻常的压抑感已然袭来。沿途遇到的巡逻队次数明显增多,且并非全是边军制式铠甲,竟夹杂着不少身着玄黑铁甲、气息彪悍的陌生兵马,他们的旗号,是一个狰狞的“韩”字。
“是靖北侯韩奎的人。”阿弃策马靠近马车,压低声音对车内的云曦道,“韩奎与赫连将军素来不和,是萧宏在北境的重要爪牙。看这架势,朔风城恐怕已非赫连将军所能掌控。”
云曦的心微微一沉。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黄昏时分,朔风城那由巨大青石垒成的、饱经风霜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城墙高大坚固,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城门口盘查的兵士,果然换成了身着玄黑铁甲的韩家军,眼神倨傲,对进出人等搜查得极为严苛,尤其是对商队,几乎要翻检每一寸货物。
“隆盛行”的车队缓缓排在入城的队伍末尾。阿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城头旗帜和守军分布,眉头紧锁。城楼上飘扬的,依旧是边军的赤底黑龙旗,但守城兵士却以韩家军为主,这诡异的局面,暗示着城内的权力斗争已至白热化。
轮到他们接受检查时,一名韩家军队正斜着眼,用刀鞘挑剔地拨拉着车上的皮货与药材,语气不善:“从哪儿来?到朔风城做什么?”
阿弃赔着笑脸,递上准备好的通关文牒和一小锭银子:“军爷辛苦,小的们从南边来,做些皮货和药材生意,混口饭吃。”
那队正掂了掂银子,哼了一声,目光却狐疑地扫过被护卫隐隐护在中间的马车:“车里是什么人?”
“是东家小姐,身子弱,染了风寒,受不得风。”阿弃应对自如。
队正显然不信,上前一步,就要用刀鞘去挑马车的车帘!
阿弃眼神一寒,独臂肌肉瞬间绷紧,就在他即将有所动作的刹那——
“住手!”
一声沉稳的低喝从城门内传来。一名身着边军将领服饰、面容坚毅、约莫三十余岁的汉子,带着几名亲兵快步走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韩家军队正,冷声道:“王队正,何时我边军辖下的城池,轮到你来盘查商旅女眷了?”
那王队正脸色一变,显然有些忌惮此人,悻悻地收回刀鞘,嘴上却不服软:“赵都尉,末将也是奉韩侯之命,严防奸细……”
“韩侯之命,在朔风城,还大不过军法!”赵都尉打断他,语气强硬,“隆盛行是记录在册的合法商队,文牒齐全,放行!”
有他出面,那王队正虽不甘,却也只得挥手放行。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洞,云曦透过车帘缝隙,与那赵都尉的目光有一瞬的交错。对方眼神深邃,对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朔风城内,街道宽阔,建筑多以巨石垒成,风格粗犷。虽已入夜,但因地处边境,依旧有些许灯火,酒肆里传出边军粗豪的划拳声,但整体气氛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紧绷。随处可见巡逻的兵士,边军与韩家军各自成队,彼此之间眼神交错,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敌意。
“隆盛行”在城西一家相熟的、名为“云来”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个精干的中年人,见到阿弃出示的信物后,神色愈发恭敬,将他们安置在后院一处独立的、颇为清净的跨院。
安顿下来后,阿弃立刻出去打探消息。约莫一个时辰后,他面色凝重地返回。
“殿下,情况不妙。”他关上房门,声音压得极低,“赫连将军一月前巡边时遭遇不明身份的马匪袭击,身受重伤,如今在将军府内养伤,但……韩奎以保护将军安全为名,派兵‘护卫’将军府,实则是软禁!如今朔风城的防务,大半已落入韩奎之手。方才城门口那位赵都尉,是赫连将军的心腹赵擎,目前还能掌控部分城门守军,但与韩家军已是势同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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