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开口,只是静静坐下。
顾守拙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济济一堂的学子。
整个讲堂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唔……”
顾老先生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说道:
“今日,老夫与诸位聊聊,‘知’与‘行’。”
他直接切入主题,并无寒暄,继续道:
“程朱之学,教人‘即物穷理’,‘格物致知’。”
“此是教人求‘知’之路径,由外而内,积习既久,豁然贯通。”
“此理固然不错,然,天下读书人,格物者众,穷理者繁,何以真能成德达材者,寥寥无几?”
这个问题,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顾老先生继续道:
“盖因许多人,将‘知’与‘行’判然分作了两事。”
“以为必先格尽天下之物,穷尽天下之理,待至‘知’至圆满,然后方去‘行’。”
“此大谬也!”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道:
“譬如知孝知悌,岂是先将孝悌之理讲说得明明白白,然后才去行孝行悌?绝非如此!”
“人自幼受父母养育,自然知亲爱父母,此便是‘知’,随之而来的承欢膝下,便是‘行’。”
“知与行,本是一体,如形影相随,不可分离。”
他引用了《尚书》“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的古语,但随即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说道:
“古人言行之艰,是警醒后人莫要懈怠。”
“然老夫以为,若真是‘知’得真切,知得透彻,如知恶臭之恶,知好色之好,那般自然而然,不假思索,则‘行’便在其中矣。”
“之所以有‘知’而不能‘行’,并非‘行’难,实是‘知’未真、未至也!”
“其‘知’或浮于口耳,或蔽于物欲,非真知也。”
他进一步阐述,说道:
“程子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此二者亦非截然分开。”
“致知的过程,本身便是涵养,涵养的工夫,亦能助益致知。”
“譬如读书,若只是口诵心唯,不去体察践行,则此‘知’是死知,无有用处。”
“若能在事上磨练,于待人接物、应对进退之间,体认心中之理,则‘知’便活了,此方为‘真知’。”
“真知则必能行!”
顾守拙的讲述,虽未明确提出“知行合一”的心学核心命题,但,他强调知行本不可分、真知必能行的观点,已经极大地冲击了当时主流理学将“知”与“行”分为两截的普遍认知。
他巧妙地将程朱理学的概念进行重新阐释和融合,引导学子向内体认,将外在的“理”与内心的“知”以及实际的“行”紧密结合起来。
讲堂内,所有学子。
包括心高气傲的沈墨,都听得如痴如醉。
时而恍然,时而迷惑,时而深思。
张衍志更是心中巨震,顾老先生所言,虽与成熟的阳明心学尚有距离,但其方向已然隐隐指向那“心即理”、“知行合一”的堂奥!
这让他对这位时代局限下的理学大师,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随着。
顾守拙老先生一番关于“知行”关系的深刻阐述。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了层层思想的涟漪。
讲堂内短暂的寂静后,便是踊跃的提问。
有学子起身,恭敬问道:
“顾先生,依您所言,真知必能行。”
“然则,如学生明知熬夜伤身,却仍苦读至深夜,此非知而不行乎?”
“岂非‘知’仍未真?”
顾老先生捻须微笑,答道:
“此问甚好。”
“尔所谓‘知熬夜伤身’,或许只是知晓这个道理,如同知晓书本上的一个句子。”
“然,尔并未真切体会‘伤身’之苦,未至‘如恶恶臭’般自然规避之境地。”
“尔心中更有‘求取功名’之念,两相权衡,功名之心压过了那浮于表面的‘知’。”
“故,此非真知也。”
“若尔亲见有人因苦读熬坏身子,功名未就而撒手人寰,感受切肤之痛,或自身已深受其害,则此‘知’方为真知,届时必能调整作息,爱惜自身。”
“此便是‘知’之深浅不同,所致‘行’之差异。”
闻言,又有人问道:
“先生,程朱言‘格物穷理’,是向外求索。”
“您强调真知与行合一,似有向内体认之意。”
“此二者,孰重孰轻?如何兼顾?”
顾老先生赞许点头,说道:
“此问触及根本。”
“向外格物,是明理之基,不可或缺。”
“譬如不识五谷,何谈农事?不知律法,何谈刑名?”
“然,格物非是目的,目的在于‘致知’,在于唤醒吾心本有之明觉。”
“如同镜有尘埃,须擦拭(格物),方能照物(致知)。”
“擦拭是工夫,照物是本体。”
“二者本是一事,不可偏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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