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疗愈伤口最好的良药。
对于林枫而言,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时间可以帮助他受损的肌体缓慢再生,却无法磨灭那深入骨髓的、日夜不休的剧痛。
从重症监护室转入特护病房的两个多月里,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每一次换药,都像是一场酷刑。当护士用镊子,轻轻揭开那层与新生肉芽组织粘连在一起的纱布时,那种撕心裂肺的、仿佛将皮肤连同灵魂一同剥离的痛楚,足以让最坚强的硬汉发出惨叫。然而,从始至终,林枫只是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浸湿了枕巾,却从未吭过一声。
他那双在昏迷中紧闭多日的眼眸,此刻清醒地睁着,里面没有痛苦的哀嚎,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平静。这种平静,让为他治疗的医生和护士们都感到心惊。他们见过无数烧伤病人,有哭天抢地的,有精神崩溃的,却从未见过像林枫这样,能用如此恐怖的意志力,将所有痛苦都压制在身体之内的年轻人。
他们不知道,这点痛,与前世在敌营审讯室里所承受的折磨相比,与被榴弹炮炸成碎片的终极恐惧相比,尚在他的忍耐范畴之内。
比换药更痛苦的,是康复训练。
由于大面积的深度烧伤,新生的疤痕组织会产生严重的挛缩,如果不进行强制性的功能锻炼,他的右臂和后背,将会永久性地僵化,甚至畸形。
康复治疗室里,每天都会上演同样的一幕。
“再来!林枫,再抬高一厘米!你的极限不止于此!”
康复师用尽全力,将他那条因为疤痕牵拉而如同被钢筋锁住的右臂,向上、向外,一寸寸地拉伸。每一寸的移动,都伴随着疤痕连接处皮肤撕裂般的剧痛。林枫的脸庞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的脸颊滑落,但他那双黑色的眼眸,却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挂钟,仿佛那不是指针,而是他必须战胜的敌人。
林国栋和王淑芬就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着儿子在里面与自己的身体进行着惨烈的搏斗。王淑芬每一次都看得心如刀绞,忍不住背过身去,用手帕捂住嘴,无声地流泪。而林国栋,则一言不发地站着,那双拳头,却攥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想冲进去,想替儿子承受这一切。但他知道,他不能。这是儿子自己的战争,是通往重生之路的必经之路。
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他们这对父母,终于学会了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不是指手画脚的指挥官,而是最温柔、最坚实的后盾。
王淑芬不再是那个只会用奢侈品来表达关爱的贵妇人。她洗尽铅华,每天亲手为儿子熬制营养汤,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他喝下。她学会了如何为他按摩没有受伤的肢体,促进血液循环;她学会了如何在他因为剧痛而失眠的夜晚,轻声地为他读报,转移他的注意力。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过去的失望与苛责,只剩下满溢的、纯粹的母爱与心疼。
林国栋也放下了他商业帝王的架子。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将公司的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副手,每天准时出现在病房里。他不再对儿子厉声呵斥,而是笨拙地学着为他削一个苹果,学着跟他聊一些部队里的趣事,聊那些他从师部领导口中听来的、关于“猛虎师”的光荣历史。
他们的交流,依旧不多,却不再有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一种温暖而平和的氛围,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悄然流淌。
林枫感受着这一切。
他看着母亲因为照顾自己而日渐憔悴的脸庞,看着父亲那挺拔的脊梁似乎也微微佝偻,鬓角增添了更多的白发,他那颗被前世冰冷与杀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最柔软的部分,被悄然触动了。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被人毫无保留地爱着的感觉。
他开始在身体允许的时候,主动地跟他们说话。
“妈,今天这汤味道不错。”
“爸,下次给我讲讲长津湖战役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足以让林国栋夫妇激动得热泪盈眶。那座隔阂了二十年的冰山,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与关爱中,彻底消融,化作了滋润彼此心田的春水。
五个月后,经过数次植皮手术和高强度的康复训练,林枫终于获准,可以出院进行后续的居家康复。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后背和右臂上,覆盖着狰狞的、如同树根般盘结的暗红色疤痕,在活动时,依旧会传来阵阵刺痛。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至少需要静养半年以上,才能考虑进行常规的体力运动。
然而,在出院后的第三天,林枫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爸,妈,我想回部队。”
在林家别墅那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林枫穿着一身宽松的便服,坐在沙发上,语气平静,眼神却无比坚定。
“什么?!”王淑芬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快步走到儿子面前,急切地说道:“枫儿,你胡说什么?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医生说要静养!部队那种高强度的训练,你怎么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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