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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县委张书记秘书的声音,像是一枚精准的定时器,宣告着苏正最后的犹豫时间已经结束。
那声音年轻、沉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苏正同志,张书记让我来问问,你的报告,写好了吗?”
苏正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他看着桌上那叠厚厚的、还带着他体温的稿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他从自己骨头里刮下来的。
他刚才真的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把这一切付之一炬,然后告诉门外的人,自己能力有限,写不出来。他可以继续当那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被抛弃的临时工,至少,他还是个“活人”,而不是一个即将站在风口浪尖的靶子。
可脑海里,石磨村那片孤零零的水泥地基,刘主任外甥那嚣张的嘴脸,赵姐那瞬间冰冷的眼神,交织成一幅无法抹去的画面。
他拿起那叠稿纸,用手掌抚平了边角的褶皱。纸张很薄,分量却重得惊人。
“写好了。”
苏正应了一声,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他走过去,拉开了沉重的会议室门。
门口站着的年轻人,正是张书记的秘书,姓王。他看到苏正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 aquilo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当他的目光落在苏正递过来的那叠手写稿纸上时,那份平静又被打破了。
他原以为,所谓的“分析报告”,不过是几页纸的官样文章,提炼几个观点,表一番决心。可眼前这叠稿纸,目测至少有十几页,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刚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气。
王秘书下意识地伸出双手,郑重地接了过来,仿佛接过的不是一份报告,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军令状。
“辛苦了,苏正同志。你先休息一下,书记那边……我先把报告送过去。”王秘书的话说得很客气,但苏正能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和两天前完全不同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审视、好奇,甚至还有一丝探究的复杂目光。
门再次被关上,这一次,是王秘书从外面轻轻带上的。
会议室里又只剩下苏正一个人。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排山倒海的疲惫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是跌坐回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他呆呆地望着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这样来了。
可对他而言,天亮,或许意味着更大的黑暗。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他甚至有些荒诞地想起了赵姐端来的那碗饺子,这会儿肯定已经凉透了,香菇猪肉馅的,确实是他最喜欢吃的。可惜了,以后在镇政府食堂,估计再也吃不到了。
不,别说食堂了,自己还能不能在这个镇政府里待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苏正自嘲地笑了笑。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身冰凉,安静地躺着,仿佛之前那两天一夜的“神启”从未发生过。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可手上那叠稿纸残留的触感,又是如此真实。
他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等待,才是最熬人的酷刑。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十分钟。在极度的疲惫和焦虑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三声,节奏和力道与之前一模一样。
苏正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苏正同志,张书记请你过去一趟。”还是王秘书的声音,但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丝苏正无法准确形容的情绪,像是敬畏,又像是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苏正整理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衬衫,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却似乎处处都是眼睛。他能感觉到,那些紧闭的办公室门后,有人在窥视。当他走过时,甚至能听到门内压抑的、戛然而止的议论声。
他成了这个政府大院里的一只“珍稀动物”,或者说,一个行走的“瘟神”。
王秘书在前面领路,一言不发,步履沉稳。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没有去县领导们临时休息的招待所,而是来到了镇政府大楼顶层的一间小会议室。这里被临时改成了张怀安书记的办公室。
王秘书推开门,对苏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进去,而是再次将门轻轻带上。
苏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张怀安没有坐在桌后,而是背着手,站在窗前,正望着窗外清水镇的全景。他的背影如山一般,沉稳,却也散发着巨大的压迫感。
苏正的那份报告,就静静地放在办公桌的正中央。
张怀安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苏正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站着,还是该坐下,只能像一根木桩一样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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