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那曲惊世骇俗的《采莲曲》余音犹在殿梁缭绕,那化腐朽为神奇、以断弦奏天籁的琴技所带来的震撼,如同无形的潮水,仍在每个人心中激荡,久久无法平息。
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众人仍沉浸在方才那超绝的技艺与意境之中,目光或惊叹、或敬畏、或复杂地流连于永昭身上。
大皇子殷承稷亦深深折服于皇妹深藏不露的惊世琴艺,心中震撼难言。
然而,就在这震撼的余波中,他的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掠过那架断弦的琴,以及琴旁那抹依旧瑟瑟发抖、显得格外渺小无助的身影——苏亦良。
她依旧僵立在原地,低着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方才被断弦划伤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渗出的血珠已然凝固,留下暗红的痕迹。
与她身旁沉静自若、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微尘的永昭相比,她就像一只受惊后羽毛凌乱、不知所措的雏鸟,那份泫然欲泣的脆弱与孤立无援的可怜,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背景下,被放大得格外刺眼。
殷承稷心中那根柔软的弦被猛地拨动了。一股强烈的怜惜与不忍瞬间涌上他的心头,冲淡了方才的震撼。
他想起她在翰墨斋大胆陈述见解时的专注亮光,想起她笔下那些充满生趣的市井画卷……她本不该在此受此折辱。她的才华,不应被一次意外的琴弦崩断所掩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起身离席,走到御阶之下,对着萧贵妃恭敬一礼,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坚持:
“母妃,苏小姐方才琴弦意外崩断,受惊非小,技艺虽有小小疏失,然心境受损,非其之过。儿臣曾有幸听闻,苏小姐于丹青一道颇具天赋,笔触清新脱俗,别具一格,尤擅捕捉市井生活之趣,生动传神。今日盛宴,岂可因小小意外而令明珠蒙尘?不若请苏小姐稍作平复,再展所长,作画一幅,以飨众人,亦可见其真正才情?”
萧贵妃瞥了一眼儿子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维护与坚持,又下意识地抬眼觑了觑御座之上神色莫辨、看不出喜怒的昭明帝,心中虽对儿子如此关注一个御史之女略有不豫,但永昭方才一曲已极大彰显了皇室底蕴,此刻若再强行压制,反倒显得气量狭小。
她只得牵起一抹略显勉强的笑意,顺着儿子的话道:“稷儿既如此说,想必苏小姐画艺定有非凡之处。那便请苏小姐稍安勿躁,再展所长,让我等一观你的丹青妙笔吧。”
苏亦良原本深陷于羞窘与无助之中,忽闻大皇子竟在御前为自己如此恳切陈情,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感激与暖流。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飞快地看了殷承稷一眼,触及他温和鼓励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脸颊微热,声音细弱却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臣女……臣女谢殿下谬赞,谢贵妃娘娘恩典。臣女献丑了。”
内侍们连忙上前,迅速撤走断琴,在殿中重新铺开上好的宣纸,备齐笔墨与各色矿物颜料。
苏亦良走到案前,再次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方才的惊吓与委屈压下。她摒弃了贵女们竞相描绘的工笔花鸟、写意山水或仙姿仕女等风雅题材,而是凝神静气,提笔蘸墨,依据心中最熟悉的景象,落笔勾勒。
只见她腕底运笔,虽略显生涩,却自有一股天真趣味。
寥寥数笔,干净利落,便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勾勒出热闹的街市一角:有挑着担子、张口吆喝、面容憨厚的小贩;有扎着总角、追逐嬉闹、笑容灿烂的孩童;有围在古槐树下对弈、神态专注悠闲的老者;甚至还有蜷缩在屋檐下打盹、尾巴尖微微翘起的狸猫……
笔触虽不精细,甚至有些稚拙,却充满了鲜活生动的烟火气和质朴纯真的童趣,与她本人气质相合,与周遭金碧辉煌、礼仪森严的宫廷氛围形成了鲜明而动人的对比。
大皇子殷承稷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满是欣赏与温柔的笑意。这正是他最心仪之处——那份未被宫廷繁文缛节所束缚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真实。她的画,就像她的人一样,简单、干净,却直抵人心。
然而,殿中众人却不知,这份难能可贵的“真实”,在阴险的算计与恶意的阴谋面前,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就在苏亦良全身心沉浸于画作之中,提笔蘸取了一抹鲜艳明亮的朱砂红,屏息凝神,准备为画中一个奔跑孩童的脸颊点染上健康红晕的时刻——
异变陡生!
那饱满的朱砂色落在纸上,并未如常般均匀晕染开,反而迅速诡异地凝结成块,色泽暗沉,边缘更是渗出粘稠浑浊的胶状物!
这污浊的粘液瞬间将薄薄的宣纸腐蚀粘连,并飞速晕开一片刺眼肮脏的污渍,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狠狠烙在画面上!原本灵动鲜活的人物瞬间被污渍吞噬,变得模糊扭曲,整幅充满生趣的画作眨眼间毁于一旦,惨不忍睹!
“啊——!”苏亦良惊骇得失声尖叫,看着眼前瞬间被毁的心血,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手中的画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溅起几点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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