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书房。
檀香的余烬在博山炉里落了厚厚一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宿醉后特有的、混合着药味与浊气的沉闷。王允靠在榻上,一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另一只手端着侍女刚送来的参茶,却迟迟没有入口。
他脑中还是一片混沌。昨日在相国府的种种,如隔着一层浓雾,只剩下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他记得那酒香气奇异,记得董卓肥胖的笑脸,记得李儒谦卑的姿态。至于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换来今日李儒那番恭敬的“赔罪”与“示好”,他已然全无印象。
不过,结果是好的。
王允放下茶杯,长长舒了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种掌控全局的自得感,油然而生。他想,定是自己平日里忠君爱国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醉酒之后,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也尽是些对关东诸侯的鄙夷和对汉室衰微的痛心疾首。而董卓那等粗鄙武夫,见识浅薄,听了这些,便信以为真,将自己引为知己。
愚蠢,却又好用。
他甚至能想象出董卓那副被自己的“忠心”所感动的憨厚模样,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轻蔑的冷笑。这天下,终究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棋盘。武夫,不过是棋盘上最易被挪动、也最易被舍弃的棋子罢了。
正当他沉浸在这种智力上的优越感中时,门外响起了轻柔的叩门声。
“义父,您醒了吗?蝉儿进来了。”
是貂蝉。
王允脸上的冷笑瞬间敛去,换上了一副慈爱又带着几分疲惫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虚弱:“是蝉儿啊,快进来吧,门没拴。”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抹明艳的紫色身影,如一缕流动的霞光,映入眼帘。
王允微微一怔。
今日的貂蝉,与往日不同。她薄施粉黛,眉眼如画,一身紫色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身段袅娜。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几碟小菜,莲步轻移,缓缓走来。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微笑,那份从容与镇定,竟让这间沉闷的书房,都为之一亮。
美得……有些过分了。
王允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他只当是女儿家心细,听闻自己成了相国红人,心中欢喜,故而刻意打扮了一番。
“义父昨夜饮酒过量,想必此刻正头痛乏力。”貂蝉将托盘放在案几上,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蝉儿备了些清淡的粥菜,您用一些,或能舒坦些。”
“还是我儿孝顺。”王允心中熨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招了招手,“来,到义父身边坐。”
貂蝉依言,在他榻边的绣墩上坐下,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王允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愈发笃定,柔声安慰道:“蝉儿,让你担心了。义父昨日……唉,也是迫不得已。”
“蝉儿明白。”貂蝉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浅影,“府里的下人都在说,义父如今已是相国大人的知己,他们要联手匡扶汉室。蝉儿……真为义父高兴。”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光彩,那份喜悦,看起来真诚无比。
王允心中那点莫名的异样,彻底烟消云散。他抚着长须,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知己?谈何容易。不过是与虎谋皮,行一步,看一步罢了。”
“是。”貂蝉顺从地点头,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茫然,她微微倾身,用一种带着不确定和期盼的语气,轻声问道:“那……义父,既然您与相国大人已成知己,彼此信任。那……那蝉儿的连环计,是否……”
她没有说完,只是咬着嘴唇,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一半是解脱的渴望,一半是害怕自己失去价值的惶恐。
这个问题,像一根看不见的针,轻轻刺了王允一下。
他审视着眼前的义女。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少女在经历过恐惧之后,对回归正常生活的向往,以及对长辈安排的绝对依赖。
完美。这才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那枚最锋利,也最听话的棋子。
王允心中大定,脸上却流露出一种更为沉痛的悲悯。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抚摸她的头顶,却被貂蝉不着痕迹地微微一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蝉儿,你还小,不懂这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人心险恶。”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绝密计划的凝重,“为父与董贼虚与委蛇,日日如履薄冰,正是为了麻痹他,让他以为老夫已是他的人,对他再无威胁。如此,他才会放松警惕。我们的计策,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他致命一击啊!”
他看着貂蝉,眼中满是“为国忍辱”的沉重与决绝:“你所受的委屈,为父都记在心里。待到功成之日,你便是匡扶汉室的第一功臣!史书之上,必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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