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不是因为热,大帐内江风穿行,甚至有些阴冷。而是因为主公那句平淡无奇的问话。
“这荆州的刘景升,是庄稼呢,还是杂草?”
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若是半刻钟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杂草,而且是盘踞在肥沃土地上,根系深厚,必须连根拔起的大毒草!”
可现在,他不敢说了。
“拔除?太浪费了。”
“我要把杂草,也变成庄蕉。”
主公那如同造物主般淡然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颠覆了他穷尽一生所学的一切权谋与认知。
他看着主公那肥硕的指头,在牛皮地图上“荆州”二字的位置上,不轻不重地敲击着。那“笃笃”的声响,仿佛不是敲在地图上,而是敲在他李儒的天灵盖上,让他头皮发麻。
庄稼?杂草?
刘表……这个坐拥荆襄九郡,名满天下的汉室宗亲,在主公眼里,竟也只是田间地头的一株植物吗?
李儒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揣度主公的心意。说他是庄稼,可他毕竟是割据一方的诸侯,是新秩序建立的阻碍。说他是杂草,可主公刚刚才说过,杂草也能变成庄蕉。
这道题,怎么答都是错,又怎么答都可能是对的。
这已经不是权谋的范畴,这是……道。
是主公的,创世之道。
“回……回主公……”李儒的声音干涩无比,他选择了一个最稳妥,也最卑微的答案,“儒愚钝。在主公眼中,天下万物,皆可为庄稼,也可为杂草。刘景升是何物,全凭主公一念之间。”
“呵,你倒是学聪明了。”陈默收回手指,肥胖的身躯转了过来,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粗鄙笑容。
他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踱步回到主座,一屁股坐下,那张可怜的胡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刘景升这老家伙,是株老草,根扎得深,拔起来费劲,还会带起一堆烂泥,把地弄得一团糟。”陈默拿起案几上的一串紫红葡萄,自顾自地摘下一颗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直接烧了,又可惜了那片地。荆州那地方,可是好地啊,两湖平原,九省通衢,拿来种老夫的新稻种,一年能多养活几百万张嘴。”
李儒躬着身子,仔细聆听,不敢漏掉一个字。
主公这是在自言自语,也是在点拨他。
“所以啊……”陈默将葡萄皮随口吐在地上,用油腻的手指捻了捻,继续道,“对付这种老草,最好的办法,不是拔,也不是烧。”
他抬起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向李儒。
“是换土。”
“换……换土?”李儒浑身一震,这个词比“把杂草变成庄稼”更加直白,也更加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换土!
何其霸道的两个字!
这意味着,主公不打算在荆州现有的这张棋盘上,跟刘表、蔡瑁、蒯越这些人慢慢下棋了。
他要做的,是把整张棋盘连同上面的棋子,一起掀了,然后换上一张全新的、完全由他制定规则的棋盘!
“没错,换土。”陈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酒肉熏得微黄的牙齿,“把那些只适合长杂草的旧土,全都给老夫铲了,换上咱们自己的新土。到时候,新土上长出来的,自然就都是咱们自己的庄稼。刘景升那株老草,没了旧土养着,自己就枯死了,连动刀子都省了。”
李儒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腔直冲头顶,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
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所谓的军事威慑,所谓的政治分化,在“换土”这种创世般的宏伟方略面前,都显得如此的幼稚可笑。
“儒……儒明白了!”李儒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请主公示下,如何换土!”
陈默满意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首席谋士的悟性,总算没让他失望。
“传令下去。”陈默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那股懒散粗鄙的气质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命人即刻拟诏,以天子之名,颁行天下。哦不,是颁行老夫治下的所有郡县。”他想了想,改口道,“诏告所有郡县,自即日起,各地官府必须成立官学。凡我治下子民,无论男女,不分贵贱,只要年满七岁,皆可免费入学,学习识字、算术。”
“什么?!”
饶是李儒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惊世骇俗命令的准备,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失声惊呼。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各地成立官学?
凡治下子民,无论男女,不分贵贱,皆可免费入学?
这……这怎么可能!
自古以来,学问便是被世家大族垄断的特权。一个“士”字,就足以将天下九成九的百姓踩在脚下。知识,是他们维持统治的最高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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