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四月的白沟河,水色浑浊如血泥。几十万南军溃败的惨状,将河滩变成了巨大的坟场。折断的旌旗浸泡在血水里,残缺的兵器散落各处,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层层叠叠,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死亡气息。侥幸未死的伤兵在尸堆里蠕动哀嚎,声音嘶哑绝望。秃鹫成群地盘旋俯冲,铁喙撕扯皮肉的闷响令人毛骨悚然。
李景隆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脸上糊满了泥污和不知是谁的鲜血。他伏在颠簸的马背上,仅存的几个亲卫骑兵簇拥着他,死命抽打着战马向南狂奔。身后震天的哭嚎、燕军追击的号角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着他的神经。他不敢回头,每一次回头,仿佛都能看见朱棣那双狼一般的眼睛,以及瞿能父子浴血倒下的最后一幕。
“德州!去德州!”李景隆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几乎不成人声。那是他经营多时的巢穴,囤积着支撑北伐大军的百万石粮秣,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能逃进德州城,凭借高大的城墙和充足的粮草,或许还能苟延残喘,等待朝廷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援军。
马蹄踏过遍布尸骸的泥泞土地,溅起暗红色的泥浆。李景隆一行如同丧家之犬,仓皇越过已成鬼蜮的战场边缘,将如山如海的溃兵和震天的绝望哭嚎彻底抛在身后那片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几乎在李景隆亡命南窜的同时,朱棣勒马停驻在白沟河北岸一处高坡。他玄色的大氅在带着血腥味的河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一望无际的狼藉战场。燕军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正在这片尸山血海中纵横驰骋,分割、追杀着残余的南军,收缴着堆积如山的辎重、铠甲和完好的火炮。
“殿下!”大将张玉策马奔来,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却掩不住大胜的振奋,“各部正在清点战果!南军溃兵漫山遍野,已然不成建制!”
朱棣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声音斩钉截铁:“传令!邱福率本部轻骑,立刻出发,给我死死咬住李景隆!他必奔德州!本王亲率中军铁骑随后就到!德州粮秣,一颗米、一粒麦,都不能留给朱允炆!”他猛地一挥手,“追!乘胜追击!德州一破,北地尽入我囊中!”
燕军的号角再次凄厉地撕裂长空。刚刚经历一场血战的铁骑,竟无丝毫喘息,立刻调转马头,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朝着李景隆逃窜的方向,卷起滚滚烟尘,疾驰而去!
李景隆感觉自己快要被胯下狂奔的战马颠散了架。身后邱福率领的燕军轻骑如同跗骨之蛆,马蹄声越来越近,每一次箭矢破空的尖啸都让他魂飞魄散。他身边的亲卫已经倒下大半,仅存的几人也是人人带伤,甲胄破碎。
“快!再快!德州就在前面!”李景隆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当德州城那高大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然而,他脸上的狂喜尚未绽开,身后便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邱福的骑兵如同旋风般席卷而至,锋利的马刀在溃逃的南军队伍中掀起一片片血浪。李景隆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什么统帅尊严,用尽最后力气抽打战马,在仅存亲卫的拼死护卫下,如同丧家之犬般冲进洞开的德州北门。
“关城门!快关城门!”李景隆滚鞍下马,瘫软在冰冷的城门甬道里,声嘶力竭地吼叫。
守城的都指挥使陈质惊魂未定地冲下城楼:“大帅!燕贼追兵已至城外!是否……”
“守?”李景隆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惧后的扭曲,“拿什么守?白沟河五十万大军都没了!德州这点兵够朱棣塞牙缝吗?留在这里就是等死!”他挣扎着爬起来,眼中只剩下逃生的疯狂,“传令!所有能动的,立刻随本帅从南门撤!去济南!快!粮草……粮草顾不上了!快走!”
德州城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刚刚逃入城中的溃兵、原本的守军、各级官吏,被李景隆这道弃城令彻底打懵。哭喊声、叫骂声、争抢马匹车辆的撕打声响成一片。李景隆在亲卫的架扶下,跌跌撞撞爬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冲出南门,再次踏上了亡命之路,将德州城和那堆积如山的百万石粮秣,连同满城的绝望,留给了身后越来越近的黑色铁流。
当朱棣亲率的主力铁骑如乌云般压至德州城下时,看到的是一座城门洞开、守军星散、陷入无政府混乱的城池。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下,德州守将陈质便在绝望中开城投降。朱棣兵不血刃,踏入了这座囤积着南军最后希望的粮草重镇。
看着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米麦,感受着脚下这座控扼南北咽喉的重镇,朱棣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德州城上空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的霸气:“天助我也!李景隆此獠,实乃我靖难之第一功臣!传令!犒赏三军!以德州之粟,养我燕地雄兵!兵锋直指济南!”
德州陷落、百万军粮尽入敌手的八百里加急,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建文帝朱允炆的心上。谨身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股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年轻的皇帝失魂落魄地瘫坐在龙椅上,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那份沾染着泥污血渍的军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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