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深秋,毕节城外的山桃树挂满青涩的果子,压弯了枝条。禄国公府内却弥漫着不同寻常的紧张。田震的产期到了。
偏院里,临时辟出的产房门窗紧闭。压抑的痛呼断断续续传出,带着令人揪心的疲惫。田震躺在产床上,汗水浸透了鬓发,脸色苍白如纸,下唇已被自己咬出血痕。她身下的被褥,一片刺目的暗红正在缓慢洇开,像朵不祥的花。
接生的稳婆那双骨节粗大的手正按在田震高高隆起的腹部,以一种看似推揉、实则暗藏阴狠力道的怪异手法按压着,口中却念叨着吉祥话:“夫人再用把力!就快出来了!孩子头硬着呢!”
田震只觉得腹部一阵紧过一阵的剧痛,那痛楚尖锐异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撕扯,力气却随着每一次按压飞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不对……”她拼着最后一丝清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死死盯住陈婆子那双浑浊却异常冷静的眼睛。
婆子手下力道未减,脸上堆着假笑:“夫人说什么胡话?老婆子接生几十年,错不了!您别瞎想,攒着力气!”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清冷的秋风。刘青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她目光扫过产床上田震惨白的脸、被褥上那片刺目的暗红,最后落在陈婆子那双在田震腹部反复用力按压手上。
“住手!”刘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如同冰水泼下。
陈婆子手一抖,动作僵住,随即堆起更谄媚的笑:“哎哟,大夫人您怎么亲自进来了?这产房污秽……”
“污秽?”刘青几步走到床前,将那碗参汤重重放在床头矮几上,一把抓住陈婆子那还想往田震身上按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陈婆子痛呼出声。“你这手法,是推生还是催命?!”刘青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如刀锋刮过陈婆子瞬间变色的脸,“这血!这力道!你是要把她的脏腑都按碎吗?李婆子!进来!”
“把她给我拖出去,捆了!”刘青松开陈婆子,指向门外,对跟进来的两名健壮仆妇下令,声音斩钉截铁。
陈姓婆子还想狡辩:“大夫人!冤枉啊!老婆子一片好心……”话未说完,已被仆妇捂住嘴,粗暴地拖了出去。
产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田震粗重痛苦的喘息。刘青俯身,声音放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震妹,撑住!把这碗参汤喝了!有我在,孩子和你都不会有事!”她亲自扶起田震,将温热的参汤小心喂入她口中。
滚烫的参汤入喉,一股暖流直冲四肢百骸,田震几乎涣散的神志被强行拽回几分。李婆子已迅速净手上前,手法沉稳老练地检查:“夫人胎位正,是累脱力了!再加把劲,跟着老身的口令,吸气——用力——!”
在刘青坚定的目光支撑和李婆子沉稳的引导下,田震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哇——!”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了产房内令人窒息的阴霾。
门外焦急等候的刘瑜和奢香同时松了口气,紧攥的手心全是冷汗。片刻后,李婆子抱着襁褓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却真心的笑:“恭喜几位夫人!是个健壮的小公子!母子平安!”
刘瑜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看着新生儿红皱却充满生机的脸庞,眼中泛起泪光,喃喃道:“好,好……廷璋,叫周廷璋“廷璋。璋,玉之器也,半圭为璋。愿他如圭璋,有棱角而不失温润,能守正,亦能承重。”。”
国公府书房,烛火摇曳。周必贤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脸上看不出多少新得幼子的喜色,反而笼罩着一层寒霜。书案上摊着两样东西:一份是云鹤道人刚刚呈上的密报,另一份则是从西街“悦来”客栈火场中搜出的残破腰牌——北镇抚司“夜不收”的凭证。腰牌边缘焦黑,但中间那狰狞的獬豸兽头依旧清晰。
云鹤道人一身青布道袍,气息沉凝,声音压得很低:“国公,查清了。那陈姓稳婆,入府前三天,曾在西街‘悦来’客栈后巷,与一个扮作行商的瘦高个男人密谈。昨夜客栈大火,就是冲着灭口去的。我们的人晚了一步,只抓到了这两个。”他指了指地上被捆得像粽子、嘴里塞着破布、满脸烟灰血污的赵七和鹞子。“火起时,他们正想从后窗跳河逃走,被砺锋院外围的弟子堵个正着。搜身时,姓赵的还妄图吞下这腰牌的边角料灭证。”他踢了踢地上那半片烧焦的獬豸木牌。
周必贤的目光落在腰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夜不收?纪纲的手伸得够长。”他声音冰冷,“人呢?开口了吗?”
“骨头硬,还没撬开。”陈墨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审讯后的疲惫和狠厉,“不过,他们身上带着黔地的通关路引,是假的,手法却是云南沐府那边常用的路子。鹞子鞋底缝里,还藏着点滇南特产的‘瘴烟’灰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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