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母享坝子群山之后的水西、永宁、乌撒三地交汇之处,汉、彝、苗、布依各族杂居之地,正值初夏,村子边上水田青翠,阡陌纵横,间或有几处低矮的土墙茅屋聚落。一条浑浊的河水穿村而过,河岸边是泥泞的土路和丛生的芦苇。
几个形容枯槁、僧袍褴褛的身影,出现在村子西头通往芒部土司地界的路口。为首一个年轻僧人,身形瘦削,脸色蜡黄,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时不时掩口低咳几声,带着浓重的金陵官话口音。旁边一个老僧搀扶着他,神情忧虑。后面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壮年仆役,背着一个破旧的小包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还有一个干瘦的老仆,佝偻着背,步履蹒跚。
这四人,正是周必贤安排的替身。他们在路口一处简陋的茶棚歇脚。“朱允炆”似乎身体不适,咳得厉害,老仆(王钺替身)从怀里摸出一个破旧的水囊,颤巍巍地递过去。水囊不小心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几枚边缘磨损、刻着模糊“允”字的青玉私印(高仿品)和几块散碎银子从没系紧的囊口滑落出来!
“哎呀!我的印!” “朱允炆”惊惶地低呼一声,带着金陵口音,手忙脚乱地去捡,神情仓皇。
茶棚老板,一个精瘦的彝汉,正给其他客人倒茶,眼角的余光恰好扫到那枚滚落脚边的私印。虽然看不太清刻字,但玉质温润,形制古雅,绝非寻常之物!他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倒茶。待那几个“僧人”匆匆收起东西,付了几文茶钱,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泥泞土路,朝芒部方向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走去时,这彝汉立刻丢下茶壶,对棚里一个打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那伙计会意,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茶棚,抄小路,飞快地奔向坝子深处一处不起眼的竹楼。
几日后,一条隐秘的消息,通过水西与滇东北土司之间古老的“刻木传信”渠道,翻山越岭,传入了云南西平侯府:镇雄宣威之间的坝子发现疑似建文余孽踪迹,一行四人,僧俗混杂,为首者病弱,持古玉私印,口音似金陵,正西逃入深山,疑往大理方向,意图由安南出海!
西平侯沐晟接到密报,霍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建文余孽?竟在自己的地界上露了行踪?!他立刻招来心腹,脸色因激动而微微发红:“传令!给靠近芒部边境的那几家土司,尤其是弄栋(今云南姚安)高氏!给本侯撒开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带头的病秧子和尚,务必给本侯擒住!此乃天赐之功,谁敢懈怠,军法从事!”
弄栋,高氏土司寨。
寨子依山而建,木楼层层叠叠。靠近寨子边缘,有一处废弃的旧仓,临时充作了关押“逃犯”的柴房。仓房低矮破旧,墙壁是厚厚的夯土,只在高处开了两个小小的气窗,钉着粗木栅栏。里面堆着些陈年朽坏的农具和干柴,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朱允炆”四人被粗鲁地推进柴房,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关上,外面传来土兵用粗大木杠闩门的声响,以及叽里咕噜的彝语呵斥。仓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气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
“陛…老爷,您没事吧?” “程济”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焦急。
“无…无碍…咳咳…” “朱允炆”虚弱地回应,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喘息。扮演叶希贤的悍匪则警惕地守在门边,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王钺替身蜷缩在角落柴堆里,瑟瑟发抖。
寨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巡夜土兵沉重的脚步声。更深露重,山风穿过气窗,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子时三刻。
柴房外,一片死寂。寨子沉睡在群山的怀抱里。
突然!
“咻——啪!”
一点刺目的红光如同流星,带着凄厉的尖啸,自远处山坡密林中射出,精准地穿过柴房高处气窗的木栅栏缝隙,射入柴房内堆积的、早已被暗中洒满特制磷粉和浸透火油的干柴堆上!
“轰——!”
那点火光如同投入滚油,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烈焰带着诡异的蓝绿色边缘(磷粉燃烧),如同恶魔的巨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吞噬着干燥的柴草!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和磷火特有的怪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起火了!快救火啊!柴房起火了!” 几乎在火光冲天的同一刹那,寨子里好几个不同的方向,响起了惊恐万分的嘶吼!用的是当地彝语,但声音极大,在寂静的夜里如同炸雷!
“柴房!关押那几个汉和尚的柴房烧起来了!”
“快来人啊!火太大了!”
“天菩萨!里面还有人!”
惊呼声此起彼伏,瞬间撕裂了山寨的宁静。沉睡的寨子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骤然沸腾!土司府内灯火亮起,人声鼎沸。土兵们衣衫不整地从各处木楼里冲出,提着木桶、端着瓦盆,惊慌失措地朝着火光冲天的柴房方向奔去。寨邻们也纷纷被惊醒,推开窗子,惊恐地望着那映红了半边天的烈焰,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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