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六年的春意,已深得化不开了。黔地山峦浸在湿暖的雾气里,禄国公府邸的飞檐下,燕子衔泥,往来不息。府内正厅,檀香袅袅,刘瑜老夫人一身赭色缠枝莲纹的缎面袄裙,端坐于上首黄花梨木扶手椅上,受了风尘仆仆归家的小辈们的礼。众人依序落座,表面言笑晏晏,谈及京畿风物、琼林盛景,底下却各怀心事,暗流无声涌动。
沐春坐在客位,一身云锦骑装尚未换下,目光灼灼几乎要黏在左下首的周廷玉身上。那眼神里的爱慕与骄傲汹涌直接,她甚至偶尔会下意识地、极轻柔地抚一下自己平坦紧实的小腹,嘴角噙着一抹确信无疑的、蜜糖般的微笑。这细微动作落入上首刘青、宝庆公主及右侧田震眼中,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夏雨柔安静坐在刘青下首,低眉顺目,一身浅碧色杭绸襦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听着周廷玉描述金殿传胪的盛况,嘴角含着得体浅笑,但交叠置于膝上的双手,扮作男装的玉宁公主朱玉宁坐在她身旁,折扇轻摇,目光却不时扫过沐春,带着几分玩味的审视。
另一侧,周必贤与平西侯沐晟看似闲聊云南屯田与黔地驿道衔接的军务,言谈间机锋暗藏。
“听闻世子殿试策论,深得陛下嘉许,提及‘天子守国门’,更是龙颜大悦?”沐晟捻着短须,声音洪亮,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周廷玉。
“侯爷过誉,小子不过谨守人臣本分,妄陈固边安民之浅见,幸蒙圣上不弃。”周廷玉起身恭敬回话,姿态无可挑剔。
沐春见状,眼中光彩更盛,那与有荣焉的姿态几乎要满溢出来。
刘青适时含笑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郡主一路车马劳顿,这厅里人多,难免气闷。后园水榭畔新移了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又临着活水,极是清静爽朗。郡主可愿随我们去瞧瞧?夏小姐,黄公子,若不嫌闷,也一同去散散心可好?”
沐春正愁无处剖白心迹,闻言立刻应允,脸颊飞红。夏雨柔与朱玉宁亦起身称是。
一行人移至水榭,凭栏而坐,清风吹皱一池春水,带来湿润花草气息。刘青示意心腹嬷嬷守在外围,亭内只余几位核心女眷。
刘青执起沐春的手,语气慈爱:“这里没外人了。我瞧郡主气色极好,眉眼间喜意盈盈,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开怀事?莫非是京中风物格外合心意?”
沐春脸颊更红,羞涩垂头,抿嘴一笑,声若蚊蚋却饱含甜蜜:“回夫人话……京中再好,也不及……不及春儿心中万一之喜。”她顿了顿,似鼓起天大勇气,抬头迎上刘青目光,眼中光芒坚定而幸福,声音也清亮几分,“夫人,春儿与周世子,乃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在京城时-----”
她稍停,感受着四周陡然凝住的空气,自豪地、一字一句地投下惊雷:“而且,春儿腹中,或许已有了周家的骨肉了!”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闻,刘青、宝庆、田震仍心头剧震。夏雨柔猛地抬首,唇上血色褪尽。朱玉宁摇扇的手顿在半空,杏眼圆睁。
“郡主!”刘青稳住心神,语气加重几分,“此话关乎你一生清誉,万万不可凭感觉妄言!你……如何能确定此事?”她目光扫过沐春依旧纤细的腰身。
沐春见她们不信,急切道:“春儿岂敢妄言!那日在京城别院,世子他……他亲口承认的!他还让我……让我触碰感知……”她羞得难以续言,但意思赤裸裸摊开,“他说……那是……是能让我们即刻有孕的……之后,我月信迟了十余日,这些时日总是惫懒嗜睡,口味也变了,不是有孕是什么?”她列举着自认的铁证,眼神清澈笃定,全然沉浸于自我构建的幸福之中,不觉有丝毫不妥。
刘青与宝庆对视一眼,眼中尽是荒谬与凝重。这郡主并非撒谎,她是真心深信不疑!这误会竟深至如此地步!
宝庆公主叹口气,声音放得极柔:“沐春,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们或许明白了。但女子贞洁与子嗣乃天大事体,岂能凭寥寥症状臆断?旅途劳顿、心绪激荡,皆可致月信延期、身感不适。”她看向刘青,“姐姐,为安郡主之心,也为郡主凤体考量,还是请嬷嬷为郡主仔细请个脉吧。若真有恙,也好及时调理。”
刘青点头,朝身后一位神色沉静、目光内敛的老嬷嬷微微示意。
沐春听闻请脉,反倒欢喜,觉得这是证明清白、让周家认可的关键一步,立刻顺从地伸出右腕,搁在石桌软垫上,眼中充满期待。
老嬷嬷三指搭脉,凝神细品。水榭内霎时静极,只闻槛外流水淙淙,偶有游鱼跃波轻响。夏雨柔屏住呼吸,指尖冰凉。朱玉宁也敛了嬉色,紧盯嬷嬷面色。
时间点滴流逝,良久,老嬷嬷缓缓收手,面色平静无波,转向刘青与宝庆,清晰禀道:“回夫人,殿下。郡主脉象从容和缓,节律均匀,并非滑利如珠之喜脉。且……尺脉凝静,元阴充盈,仍是完璧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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