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望着地上的一口鲜血,心口一沉,像坠了块冰,半截身子都凉透了。往日常听人说 “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这话像针似的扎进心里,素日里争荣夸耀的心思瞬间灰飞烟灭,眼眶发热,泪珠滚落在衣襟上。宝玉见她哭了,鼻尖发酸,胸口发紧,连忙问道:“你心里觉得怎么样?” 袭人强撑着笑意,指尖攥着帕子:“好好的,能怎么样呢!”
宝玉当下就要叫人烫黄酒、取山羊血黎洞丸,袭人连忙拉住他的手,掌心带着微凉:“你这一闹不打紧,惊动了多少人,倒要抱怨我轻狂。本来没人知道,这么一闹人人皆知,你我都不好看。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太医,弄点药吃吃就好,人不知鬼不觉的多好?” 宝玉听着有理,只得作罢,转身斟了杯茶,给袭人漱了口。袭人知道宝玉心不安稳,不让他伺候他必不依,还怕惊动旁人,便任由他在榻边照料。一交五更,宝玉顾不上梳洗,披衣起身,亲自去叫王济仁,细细问了诊治之法。王济仁说是伤损,说了丸药名字和敷服之法,宝玉记牢了回园依方调治,这暂且不表。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处处透着节令的热闹。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神色淡淡的,不与他搭话,自知是昨日 “体丰怯热” 的话惹了她不快。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采,只当是金钏儿的事让他心虚,越发不搭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便以为他是得罪了宝钗心里不自在,自己也跟着提不起精神,眉眼间带着倦意。凤姐昨晚已听王夫人说了宝玉和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心情不佳,自己也不敢说笑,顺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脸上也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都无兴致,也觉得索然无味。因此,这席酒大家坐了片刻便散了。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她常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散时难免冷清,一冷清便生伤感,倒不如不聚的好。就像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添人惆怅,倒不如不开。” 所以旁人以为喜的事,她反觉悲。宝玉却恰恰相反,只愿常聚不散,怕散了添悲;花儿只愿常开不谢,怕谢了没趣。可终究筵散花谢是常态,纵有万种悲伤,也无可奈何。今日这席酒不欢而散,林黛玉倒不觉得什么,宝玉却心里闷闷的,回至房中长吁短叹。
偏生晴雯上来给宝玉换衣服,手一滑,扇子失手打落在地,扇股子摔折了。宝玉叹了口气,眉头皱起:“蠢才,蠢才!将来怎么得了?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也这么顾前不顾后?” 晴雯本就心气高,听了这话,嘴角一撇,眉峰倒竖,冷笑道:“二爷近来气性越来越大,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看。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高兴,不过是跌了把扇子,多大点事?先前那么些玻璃缸、玛瑙碗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你这般动气,怎么这会儿一把扇子就值得你这样?何苦来!要是嫌我们伺候得不好,就打发我们走,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岂不好?”
宝玉听了这话,气得浑身发颤,胸口起伏:“你不用忙,将来总有散的日子!”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动静,连忙赶过来拉住宝玉,劝道:“好好的,又怎么了?正应了我说的‘我一时不在,就出事’。” 晴雯冷笑一声,语气带刺:“姐姐既然会劝,就该早来,也省得爷生气。自古以来,就你一个人伏侍爷,我们原没伺候过。就因为你伺候得好,昨日才挨了窝心脚,我们这些不会伺候的,明儿还不知是什么罪过呢!”
袭人听了,又恼又愧,脸颊涨得通红,耳根发热,正要辩解,见宝玉已经气黄了脸,只得忍了性子,推了推晴雯:“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听她满口 “我们”,自然是把自己和宝玉算在一处,心里添了酸意,冷笑几声:“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哪里就称得起‘我们’了?明公正道,你连个姑娘名分还没挣到,也不过和我一样是丫头,怎么就称上‘我们’了!” 袭人羞得脸紫胀,这才发觉自己话说错了。宝玉一旁气道:“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她!” 袭人忙拉住宝玉的手:“她一个糊涂人,你和她分辩什么?况且你素日最有担待,比这大的事都过去了,今儿怎么这般较真?”
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不配和你说话!” 袭人叹道:“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还是和二爷拌嘴?要是恼我,只管冲我说,犯不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也不该闹得人尽皆知。我进来不过是想劝和,大家保重,姑娘倒寻我的晦气。既不象恼我,又不象恼二爷,夹枪带棒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多说了,让你说去。” 说着便往外走。宝玉对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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