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的火光跳动着,在老刀额角的疤痕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那句“四海为家”像一块扔进死水里的石头,漾开的不是涟漪,是更深的沉寂。
老哑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阿青知道他醒着,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里,正权衡着每一步的利害。这个叫老刀的男人,浑身透着危险,也带着一种乱世里难得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他的话,像他包袱里那柄用布裹着的长条物件一样,藏着锋刃。
阿青蜷缩在火堆旁,偷偷打量着老刀。他吃东西很快,但不出声,喝水也是,仿佛一切动作都经过精确的计算,不浪费一丝力气。他的目光偶尔扫过窑洞外漆黑的夜色,耳朵似乎总在捕捉着风里的异响。这是个时刻活在警惕里的人。
“老鸹岭,”老哑巴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嘶哑的声音在窑洞里回荡,“怎么走?”
老刀正用一块旧布擦拭着他那柄终于露出真容的短刀。刀身不长,却异常厚重,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显然不是寻常农家该有的物事。他擦拭的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路不好指,得穿好几道山梁子,过一条叫‘鬼见愁’的深涧。没人带,十有八九得折在里面。”
他这话,听着像劝阻,又像……邀请。
老哑巴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老刀擦拭短刀的手上,那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你要去老鸹岭?”
老刀停下擦拭,抬起眼,与老哑巴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没有火花,只有一种无声的较量和信息交换。
“顺路。”老刀吐出两个字,把短刀插回腰后的皮鞘,动作干净利落,“我要去岭下的黑水集办点事。”
黑水集?又一个没听过的地名。
“你们要是想去老鸹岭,可以跟着我走一段。”老刀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到了能看见岭头的地方,你们自己上去。是死是活,看你们造化。”
这话说得冷漠,却也是大实话。在这深山老林里,能有个认得路、看样子身手也不弱的人同行,生存的几率无疑会大上许多。虽然,与虎同行,本身也是极大的风险。
老哑巴沉默着,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阿青紧张地看着他,又看看老刀。她本能地觉得老刀危险,但眼下的绝境,似乎容不得他们挑剔。
“为什么帮我们?”老哑巴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乱世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老刀咧了咧嘴,那道疤跟着扭动,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森然:“不白帮。”他指了指老哑巴腰后的断橹,“我看你,不像普通的逃难老头。真遇到事儿,你这橹片子,应该能派上用场。”他的目光又扫过阿青,“这丫头,眼神里有股韧劲儿,不是累赘。”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再说,这路上……太静了,有个能搭话的,也不错。”
最后这句话,倒像是真的。
老哑巴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里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最终,他点了点头,只回了一个字:
“行。”
交易达成。没有握手,没有誓言,只有窑洞里跳动的火光和彼此心照不宣的警惕。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三人就熄了窑火,收拾行装上路了。老刀在前面带路,他果然对这片山林极其熟悉,走的根本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路,有时是沿着干涸的兽道,有时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有时则要蹚过冰冷刺骨的山涧溪流。
老哑巴紧跟其后,步履虽然因为年纪和旧伤显得有些蹒跚,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阿青走在最后,努力跟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唯一的木桨,既是拐杖,也是她唯一的“武器”。
老刀话不多,但并非完全沉默。在休息的间隙,他会指点一些能吃的野果或块茎,告诉阿青哪些有毒,哪些只能在紧急时充饥。他也会提醒哪里可能有蛇窝,哪里容易打滑。
“看那树的影子,”有一次他指着地上斑驳的光影说,“偏成这样,下午必有雨,得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阿青默默记下。她发现,老刀懂得很多东西,有些和桑娘教的类似,有些则完全不同,更偏向于如何在荒野中追踪、隐藏和生存。
中午,他们在一个背风的山崖下休息,分食了老刀包袱里最后两个冷窝头。老刀拿出水壶喝水时,阿青注意到他水壶上也有一个模糊的、被刻意磨掉的印记,和那个军用水壶上的有点像,但又不同。
“老刀叔,”阿青鼓起勇气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老刀喝水的手顿了顿,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淡漠:“跑江湖的,什么都干过点。”
这话等于没说。
老哑巴坐在一旁,用石头打磨着断橹的边缘,仿佛没听见。
下午,果然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变成了瓢泼大雨。老刀带着他们找到了一个狭窄的山缝,三人挤在里面,勉强躲雨。雨水顺着岩壁流下来,在山缝前形成了一道水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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