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在晨雾中蜿蜒,如同一条被人遗忘的灰色巨蟒,匍匐在沉寂的山林间。队伍沿着昨夜那队黑衣骑兵留下的、尚算清晰的马蹄印和偶尔散落的干涞马粪,沉默地前行。速度比之前更慢,不仅要警惕前方可能突然折返的骑兵,还要照顾伤员和几乎力竭的妇孺。
陈渡的状况很不好。失血过多和伤口的持续疼痛让他浑身发冷,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大部分重量都压在老鬼和孟婆婆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被无形的针扎刺着伤口。只有右手紧紧攥着阿青的小手,那微弱的力道和温度,是他维系清醒的最后绳索。
阿青显得异常安静和懂事,她不再需要搀扶,只是紧紧跟在父亲身边,小手努力回握着那只冰冷粗糙的大手,时不时抬起小脸,担忧地看着父亲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
老鬼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一边费力地搀扶着陈渡,一边还要分神留意前方的动静和脚下湿滑的路面。老哑巴的断橹依旧背在他身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一个无声的提醒。
吴念清终于醒了过来,但依旧虚弱不堪,被两个妇人轮流架着走。他醒来后显得更加沉默,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陈渡。丫蛋依旧被三娘抱着,不哭不闹,只是那双大眼睛里,失去了孩童应有的神采,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水虺和李老汉远远落在后面,两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只是机械地跟着。
晨雾渐渐散去,日头升高,林间的气温回暖了些,却驱不散队伍里弥漫的死寂和绝望。他们已经沿着古道走了近两个时辰,除了越来越疲惫,一无所获。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前路渺茫,几乎要放弃时,走在最前面负责探路的老鬼突然又停了下来,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着路旁的泥土和草丛。
“马蹄印乱了……”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困惑,“他们在这里停留过……好像……分成了两拨?”
众人围拢过去。果然,古道在这里变得宽阔了些,地上的马蹄印杂乱交错,明显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停留和调动。一些较深的蹄印转向了左侧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荒草完全淹没的小径,而大部分蹄印则继续沿着主道向东。
“分兵了?”孟婆婆嘶哑地问,“他们想干什么?”
陈渡强撑着精神,示意老鬼扶他过去查看。他仔细观察着两条路上的痕迹。转向小径的蹄印较深,马匹似乎背负着重物,而且数量不多,约莫只有五六骑。继续向东的主力部队蹄印则相对轻快。
“小径通往哪里?”陈渡问,声音虚弱。
老鬼眯着眼望向那条被荒草吞噬的小径深处,摇了摇头:“看不清,林子太密。”
是跟踪主力,还是探查这支分出去的小队?
陈渡沉吟着。主力部队人数众多,目标大,跟踪风险高,但可能指向更重要的目标。而这支分队人数少,行动更隐蔽,他们所去的方向,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想起了守碑人的话,想起了那封搅动风云的“青蚨信”。任何异常都可能与它有关。
“走小路。”陈渡做出了决定,“跟着那支分队。”
这个决定再次出乎众人意料。跟踪人数少、行动更诡秘的分队,无疑风险更大。
“老陈!”老鬼忍不住低吼,“你……”
“听陈爷的。”孟婆婆打断了老鬼,她看着陈渡那双即便在虚弱中也依旧沉静锐利的眼睛,选择了相信。
队伍再次转向,踏上了那条荒草丛生、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径。路更加难走,荆棘和横生的枝杈不断刮擦着衣物和皮肤。陈渡的伤口被频繁牵动,鲜血又一次浸透了包扎的布条,他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急促,几乎完全依靠老鬼和孟婆婆的拖拽才能前进。
又艰难地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隐约传来了水流的声音,空气中那股山林特有的土腥气里,也混入了一丝河水的湿润。
穿过一片茂密的芦苇荡,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的河流横亘在面前,河水浑浊,带着泥沙,奔涌向前。河对岸,是更加陡峭连绵的山峦。而在他们所在的这边河岸,靠近上游方向,有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已经废弃许久的木质码头,几根桥桩歪斜地立在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码头上空无一人。
然而,在码头附近一片相对平整的河滩上,却残留着明显是刚刚熄灭不久的篝火痕迹,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吃剩下的、被随意丢弃的鱼骨和果核。空气中,除了河水的气息,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人的烟火气。
那支分队在这里停留过,而且离开的时间不长。
老鬼立刻示意众人隐蔽在芦苇荡中。他独自一人,像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到河滩附近,仔细查探。
过了一会儿,他退回芦苇荡,脸色凝重:“人刚走不久,看脚印,是往上游方向去了。码头上拴着一条破船,被他们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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