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刺骨。营地里死寂无声,连日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大多数士兵陷入了昏睡,或者说,是一种接近昏迷的麻木。但王二却睁着眼,感受着身下冻土的冰冷透过薄薄的铺垫,一点点吸走体内残存的热量。他轻轻活动着经过昨夜粗糙缝补后、似乎真的厚实了一点的布甲下的身体,那里面填充的干草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心理安慰。
他知道,天一亮,最后的行军就要开始。目标——萨尔浒。那个在历史书中象征着大明王朝由盛转衰的血色地名。
没有激昂的战前动员,没有丰盛的犒劳,甚至连一口热汤都没有。天光微亮时,军官们粗暴的吆喝和皮鞭抽打空气的声音,便是唯一的开拔号令。士兵们如同被驱赶的牲口,从冰冷的土地上挣扎起来,眼神空洞,机械地排成散乱的队列。
王二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锈迹斑斑的腰刀挂在腰间,那支劣质但经过他反复模拟操作的火铳背在身后,怀里藏着剩下的那点干粮和针线。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张老栓和狗剩,两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布甲破损处勉强缝补了一下,狗剩甚至在内衬里塞了不少干草,看起来有些臃肿,但眼神里多了一点昨晚没有的、近乎固执的认真。
“跟紧我。”王二低声道,声音在清晨的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张老栓重重地点了点头,狗剩则紧紧攥住了王二的衣角。
队伍再次蠕动起来,沿着越来越崎岖的道路,向着群山深处进发。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行军都要压抑。军官们不再大声咒骂,只是阴沉着脸,不断催促。士兵们沉默着,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因冻伤而发出的痛苦吸气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行进曲。
道路两旁,景象愈发凄惨。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逃难的流民,他们扶老携幼,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茫然。看到这支庞大的军队,流民们如同受惊的兔子,纷纷躲避到路边的沟壑或枯树林中,用恐惧的目光窥视着这些同样狼狈不堪的士兵。
“作孽啊……”张老栓看着一个抱着婴儿、瑟瑟发抖的妇人缩在树根下,忍不住低声叹息。
王二沉默不语。眼前的景象,比他读过的任何历史记载都要真实和残酷。战争的车轮尚未完全碾过,但其阴影已经让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陷入了地狱。
中午短暂休息时,队伍经过一个几乎被废弃的小村落。残垣断壁间,只有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显示着还有零星百姓滞留。一些伤势轻重不一的流民聚集在村口,发出痛苦的呻吟。
就在这时,王二的目光被村口一棵枯树下的一幕吸引了过去。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打满补丁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正蹲在一个腿部受伤流血不止的老汉身边。少女身形单薄,脸上带着菜色,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此刻正专注地用手帕蘸着瓦罐里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老汉腿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她的动作并不十分熟练,却异常认真和镇定,与周围慌乱绝望的气氛格格不入。
老汉疼得龇牙咧嘴,却强忍着没有大叫。少女清洗完伤口,又从身边一个破旧的小布包里掏出些捣烂的、不知名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起来。
“秀儿姑娘……多谢,多谢你了……”老汉虚弱地道谢。
“林伯,别动,小心伤口。”少女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这草药能止血,但能不能熬过去,还得看您自己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还有他省下来的最后半块干粮。看着那少女单薄的背影和周围饥肠辘辘的流民,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他站起身,对张老栓和狗剩道:“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到那棵枯树下。少女林秀儿刚刚包扎完伤口,抬起头,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走过来的年轻士兵。她的脸上沾着些许泥污,但难掩清秀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山涧清泉,透着一股倔强和不屈。
王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硬邦邦的干粮饼,递了过去,目光看向她刚刚包扎好的老汉,又指了指不远处正因冻伤而龇牙咧嘴的张老栓:“姑娘,这干粮给你。能不能……帮我那位同袍也处理一下伤口?他脚冻伤了。”
林秀儿愣了一下,看着王二手中那半块在当下堪比黄金的干粮,又看了看他带着疲惫和风霜的脸,最后目光落在张老栓那双肿得发亮的脚上。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去接干粮,而是先走到张老栓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他的冻伤。
“还好,只是红肿,没有溃烂。”她站起身,对王二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接过了那半块干粮,声音很低,却清晰地说道:“你等着。”
她转身跑回残破的村落里,不一会儿,拿着一个更小的瓦罐出来,里面似乎装着另一种药膏。她重新蹲在张老栓脚边,用清水再次擦洗后,小心翼翼地涂上药膏。药膏呈褐色,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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