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将的椅子还没坐热,辽东盛夏的燥热尚未被秋风吹散,一场比后金铁骑更加凛冽的寒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京师席卷而至,狠狠撞碎了宁锦防线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
袁崇焕被下狱了。
消息最初是作为一道含糊其辞的邸报传到锦州的,只言片语间透露出“纵敌拥兵”、“市米资盗”等模糊罪名。王靖远拿着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文书,在参将府的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夜,烛火摇曳,映照着他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
这是卸磨杀驴,是自毁长城!
王靖远胸中一股郁气翻腾,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仿佛能看到,朝堂之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衮衮诸公,是如何因为党争、因为猜忌、因为那点可怜又可笑的权术,轻易地将一把淬毒的匕首,捅向了支撑着帝国北疆的柱石。
“将军……”张老栓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看着王靖远仿佛一夜之间更加冷硬的侧脸,欲言又止。
“栓叔,你也知道了?”王靖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城里……已有流言。”张老栓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虑,“军心……有些浮动。不少将士,尤其是关宁旧部,情绪激动。”
王靖远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锦州城头巡逻的火把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此刻他纷乱的心绪。
“传令下去,”他背对着张老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各部主官,严加管束士卒,妄议朝政、散布流言者,军法从事!尤其要看好那些关宁来的弟兄,告诉他们,天塌不下来,锦州,乱不了!”
“是,将军!”张老栓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稳定局面的必要手段。
然而,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就在袁崇焕下狱的消息尚未被完全消化之时,更惊人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轰然炸响——
崇祯三年八月,崇祯帝以“擅杀毛文龙”、“纵敌长驱”、“市米资盗”等罪名,将羁押了将近一年的袁崇焕,磔(zhé)于市!千刀万剐,传首九边!
当这最终的消息由一名从京师狼狈逃回、面如死灰的袁崇焕旧部亲兵,泣不成声地跪倒在王靖远面前禀报时,整个参将府,不,是整个锦州,都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震惊和恐慌之中。
磔刑!传首九边!
这是对待十恶不赦之徒的极刑!是皇帝对袁崇焕,以及他背后整个辽东军事集团最彻底、最残酷的否定!
“噗——”那名亲兵话未说完,竟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晕死过去。
王靖远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手指死死抠着桌案边缘,坚硬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愤怒、悲凉,还有一种彻骨的寒意。
书房内,闻讯赶来的赵大锤、石锁、狗剩等人,也全都傻了。
赵大锤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牛眼里全是难以置信:“怎……怎么可能?袁督师他……他怎么会……”他想说“通敌”,可这个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宁远城下的血战,锦州城外的策应,难道都是假的吗?
石锁紧抿着嘴唇,脸色苍白,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狗剩更是直接红了眼眶,喃喃道:“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杀袁督师……没有袁督师,我们……”
“闭嘴!”王靖远猛地一声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瞬间打断了狗剩的话。他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眼神中的冰冷和压力,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袁督师是忠是奸,朝廷自有公断!”王靖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等身为大明将领,守土有责,唯知尽忠报国,守卫疆土!其他事情,不是我们该问,该管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负面情绪,他知道,此刻他绝不能乱!他一旦乱了,锦州必乱,这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局面,将顷刻间土崩瓦解!
“都听清楚了!”王靖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袁督师之事,到此为止!锦州城内,任何人不得再议论!各部立刻返回岗位,安抚士卒,加强戒备!尤其是对宁远方向来的官兵,更要妥善安置,但有异动者,无论是谁,先抓起来再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赵大锤和石锁身上:“大锤,石锁!你二人亲自带队,巡视四城,弹压任何可能出现的骚乱!告诉弟兄们,鞑子还在北面看着我们!我们若是自己先乱了,不用等皇太极来打,锦州自己就完了!”
“得令!”赵大锤和石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领命而去。
王靖远又看向张老栓:“栓叔,立刻以我的名义,起草一份安民告示,语气要坚决,态度要明确,重申军纪,稳定人心!同时,派人严密监视与蒙古各部的贸易通道,谨防有人趁机作乱或散布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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