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峪那场以生命为燃料的突围,如同一场惨烈而模糊的噩梦,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胡老扁那决绝的背影,那吸引火力的最后枪声与爆炸,成了苏暮雨和其余四十多名幸存者心中永不愈合的创口。
他们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凭借着胡老扁用生命撕开的口子和刘军医残存的军事经验,这支衣衫褴褛、大多带伤、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队伍,在皖南的丘陵与山野间昼伏夜出,躲避着日军的零星扫荡和无处不在的溃兵流匪。
饥饿、伤病、疲惫,依旧如影随形,但一种更为沉重的、名为“背负”的东西,驱使着他们机械般地向前,向着胡老扁指定的方向——武汉。
苏暮雨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十岁。她收起了所有的眼泪,将那枚紧贴胸口、带着胡老扁体温和硝烟气息的银元,以及那套银针、几张药方,视若性命。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新式女学生,而是接过了胡老扁无形的衣钵,成为了队伍中新的精神支柱和医者。
她用胡老扁教她的草药知识,辨识沿途可用的药材;用他留下的针法,为伤病员缓解痛苦;用他写在药方上的理念,尝试应对各种复杂的伤势。
每一次成功的救治,都让她感觉胡老扁并未远离,他的医术,他的精神,正通过她的手,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延续。
而胡老扁,他的故事并未在野狼峪谷口的弹雨中终结。
当日,他抱着必死之心发起决死冲锋,吸引了日军绝大部分火力。无数子弹擦身而过,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他掀翻。
一枚手榴弹在他附近爆炸,剧烈的冲击波将他狠狠抛起,又重重摔落在一片灌木丛中,浑身多处被弹片划伤,左腿更是被一块尖锐的碎石刺穿,鲜血汩汩涌出。剧痛和震荡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片冰冷的露水中醒来。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依稀传来的、日军打扫战场的吆喝声和偶尔的枪声(或许是射杀伤员)。
天光微亮,黎明将至。他发现自己竟侥幸未被日军后续搜索发现,或许是他们认为在如此密集的火力下不可能有人生还。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左腿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和寒冷侵袭着他。
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东方那即将突破地平线的一缕残阳(或是晨曦?不,在他感觉中是末路的残阳),心中一片死寂的灰败。
完了吗?他终究还是未能护得暮雨他们万全?自己也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荒山野岭,成为无数无人收殓的枯骨之一?
不!不能!
脑海中浮现出苏暮雨含泪的眼眸,那“我等你”的嘱托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还有那枚银元承载的嘱托,那些需要救治的同胞,那未竟的医道探索……强烈的求生欲如同野火般在他近乎枯竭的身体里燃起。
他咬紧牙关,撕下衣襟,用尽最后力气捆扎住左腿的伤口,暂时减缓失血。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野狼峪是绝不能回去了,日军肯定还在附近。他必须向相反的方向,寻找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日子,是胡老扁一生中最漫长、最艰难的跋涉。他拖着一条几乎废掉的腿,依靠着对草药的本能和那初步领悟的“观微”之术,寻找着止血消炎的草药敷在伤口,挖掘着苦涩的根茎充饥,吮吸着叶片上的露水解渴。他不敢生火,不敢走大路,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荒无人烟的山林中艰难爬行。
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不可避免地感染、化脓,高烧时而将他拖入谵妄的深渊。在幻觉中,他时而看到苏暮雨在向他招手,时而看到墨离在斥责他医术不精,时而看到无数死去的伤兵在他面前哀嚎。
但每次从昏迷中短暂清醒,求生的意志和对承诺的执着,都支撑着他继续向前挪动。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直到有一天,他沿着一条几乎干涸的溪流爬行,终于力竭,滚落在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口,再次陷入昏迷。
……
当胡老扁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草药气味,以及身下干燥柔软的稻草。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山洞中,身上盖着一件打着补丁但洗得发白的旧道袍。
左腿的伤口被仔细清洗过,敷着捣烂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草药,并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虽然依旧疼痛,但那致命的灼热感和肿胀感已经减轻了许多。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在洞口的土灶前熬煮着什么,佝偻着背,穿着同样的破旧道袍,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
“是……是哪位道友……救了贫道?”胡老扁声音嘶哑干涩,几乎难以辨认。
那身影闻声转过身来。那是一个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的老道,年纪看来比墨离还要大上许多,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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