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化三年(913年)的寒风卷过淮水,裹挟着申州城头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吹得新插上的赤底“徐”字认旗猎猎作响。城墙东段那处巨大的豁口已被条石与夯土草草封堵,如同巨兽身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无声地宣示着新主人的权威。
城西新辟的屯垦营里,冻土被流民与降兵麻木而用力地翻开,播下混杂着血汗的微末希望。光州方向,日夜蒸腾的盐场白雾更浓,一车车贴着“徐”字火漆的盐包,在护盐弩手营森严的押送下,沿着整饬一新的官道,将雪白的财富撒向四方,换回沉甸甸的铜钱、粮秣与铁料。
申州衙署正堂,炭火驱不散深冬的寒意。巨大的舆图铺展在粗糙的条案上,朱砂勾勒出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徐天一身绯色官袍,外罩玄色貂裘,指尖正重重地点在舆图中央——寿州。
“寿州已陷王茂章之手,此乃杨吴淮南防御之北门锁钥!”徐天声音低沉,带着金石般的冷硬。他手指沿着淮水向东,划过一片空白,最终钉在更东南方的庐州(今合肥),“庐州,扼巢湖咽喉,控江淮要冲,乃杨吴拱卫金陵(今南京)之门户!自寿州向东南,轻骑疾进,三五日可抵庐州城下!若得庐州,则巢湖-长江水道洞开,金陵门户顿失屏障!其战略之重,犹胜寿州!”
堂下,张谏青袍肃立,目光如古井深潭,映着舆图上的杀伐气:“大人明鉴。然庐州既为杨吴命门,必为徐温苦心经营之坚城,屯有重兵宿将!王茂章坐拥寿州,看似楔入淮南,实则已成杨吴眼中钉、肉中刺!其部久战疲敝,汴梁援兵粮秣皆如镜花水月,杨吴反扑,只在旦夕之间!王茂章…”他微微一顿,声音更低,“背疽沉疴,恐难久持。”
徐天眼中寒芒一闪,手指从庐州缓缓移回寿州,又重重敲下:“王茂章此刻,尚不能倒!他这杆破旗,还需替我等在寿州城头,再挡一挡杨吴的刀锋!他活着,汴梁的目光便多一分落在他身上,我申、光二州,便多一分喘息之机!他若骤然身死,寿州必乱!杨吴大军趁势北上,兵锋直指,我便是首当其冲!”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肃立的杜仲、石头等将校:“故!当务之急,乃借王茂章尚能喘息的这段时日,倾尽全力,暗蓄鳞爪!扩军、铸器、积粮、造船!将申、光二州,打造成铁桶般的根基!待王茂章这堵破墙一倒…”徐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手指猛地戳向寿州,“我当以雷霆之势,接掌其地!整合其残部!而后,兵锋直指庐州!唯有打痛杨吴,夺取庐州,掌控巢湖,扼住长江水道上游,我等方有立身之本,方有资格,在这乱世棋局中,与真正的枭雄…落子对弈!”
他最后的目光,投向了舆图更北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座名为汴梁的帝都,落在了那个坐在龙椅上、注定在十年后被逼死的末代梁帝朱友贞身上,更落在了北方晋阳(太原)那位气吞万里如虎的晋王——李存勖身上!
“星图所昭…龙德三年(923年),晋王李存勖建后唐,倾国南征!汴梁…必亡!”徐天心中默念,一股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如今二十六岁,时间,是他最强大的盟友,亦是最致命的敌人!他必须在汴梁崩塌、后唐铁骑饮马黄河之前,吞下足够份量的杨吴血肉,铸就与李存勖隔江争锋的资本!
“杨吴…徐温已死,其养子徐知诰(李昪)与吴王杨隆演争权正酣,内耗不休…”徐天收回目光,眼中燃烧着攫取的光芒,“此乃天赐良机!趁其病,要其命!巢湖,便是撬开杨吴龟壳的楔子!水师,便是我徐天日后争雄江淮的蛟龙!”
寿州,淮南行营都统府。
昔日肃杀威严的帅堂,如今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沉水香也压不住的腐败气息。王茂章半躺在铺着厚厚熊皮的胡床上,原本魁梧的身形竟显出几分佝偻,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稍重的呼吸,都牵扯着背后那处溃烂流脓的疽疮,带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剧痛。御医束手,名贵的药材流水般灌下去,却如石沉大海。
案头堆积着来自前线的军报,大多被他烦躁地扫落在地。唯有那份来自申州、字里行间透着恭顺与“进献”的例行文书,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慌忙用丝帕捂住嘴,再拿开时,赫然几点刺目的腥红!“徐…徐天!”王茂章喘息着,声音嘶哑如破锣,眼中翻涌着怨毒、不甘与深深的无力,“好…好得很!坐拥两州…盐铁滚滚…兵甲日盛…连汴梁都给了他检校尚书的虚衔…咳咳…本帅…本帅倒成了他徐天的挡箭牌!替他…挡着杨吴的刀!”
他猛地将那份申州文书狠狠掷在地上,仿佛要砸碎徐天那张看似恭谨的脸。“来人!”声音带着垂死野兽的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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