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劣质酒气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味,弥漫在酒楼最偏僻、最昏暗的角落。崇侯虎如同一摊烂泥般瘫在油腻的案几上,头枕着早已冰冷凝固的酒渍,鼾声如雷,却又夹杂着痛苦的呓语。脚下散落着七八个空了的陶酒坛,还有被他砸碎的碗碟碎片。一夜的狂饮并未浇灭他胸中的愤懑,反而像滚油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只剩下麻木的钝痛和无处发泄的狂躁。
他头发散乱,昂贵的锦袍皱巴巴地沾满污秽,脸上泪痕、酒渍、灰尘混在一起,狼狈不堪。即使在昏睡中,他紧锁的眉头也拧成一个疙瘩,拳头无意识地紧握着,指关节因为昨夜的捶打而泛着青紫。偶尔,他会猛地抽搐一下,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充满怨恨的低吼:“……偏心!……凭什么!……娘……” 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困在笼中遍体鳞伤的野兽,只能用最原始的颓废和自毁来对抗那锥心刺骨的羞辱。
一双纤尘不染的锦靴,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这片狼藉的边缘。
申恭虣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低调的深青色细麻长袍,与周遭的污浊格格不入。他微微蹙眉,似乎嫌弃这里的味道,但很快便舒展开,脸上又挂起那副惯有的、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一丝虚伪关切的平静表情。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崇侯虎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醉意的清晰:
“世子,醒醒。天亮了。”
崇侯虎被惊动,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浑浊而迷茫地扫视着,好一会儿才聚焦在申恭虣那张清瘦、带着精明神色的脸上。宿醉的头痛欲裂,加上认出眼前之人带来的厌恶,让他瞬间爆发:“滚开!申恭虣!少在这里假惺惺!来看本世子的笑话吗?!” 他嘶哑地咆哮着,试图挥手驱赶,却因乏力而显得可笑。
申恭虣并未后退,反而向前一步,微微俯身,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崇侯虎混乱的瞳孔,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世子误会了。属下此来,非为看笑话,而是……来送世子一场泼天的富贵,一个夺回您应得一切的契机。”
“富贵?契机?” 崇侯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抓起桌上仅剩的半坛残酒就要灌下,“少在这里放屁!你跟老头子是一伙的!不就是想看着我滚去那个鸟不拉屎的丰地吗?滚!滚回老头子那里去舔他的靴子!”
“非也。” 申恭虣眼疾手快,看似随意地一拂袖,指尖精准地按在崇侯虎的手腕穴位上,一股酸麻感传来,那酒坛“哐当”一声脱手落地,摔得粉碎。“属下此来,是想与世子联手。” 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助世子……夺得北伯侯世子之位!”
崇侯虎被那一下按得手腕生疼,酒意也清醒了两分。他狐疑地盯着申恭虣,像看一个疯子:“联手?帮我?申恭虣,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老头子那么器重你,你放着现成的、讨他欢心的崇黑虎不帮,来帮我这个他眼中的‘废物’?你安的什么心?!说!是不是老头子派你来试探我的?!”
面对崇侯虎的质疑,申恭虣心中冷笑。莽夫就是莽夫,只看到眼前的羞辱,却看不到潜藏的巨浪。崇黑虎太小,再加上北伯侯甚是疼爱,根本就不需要他的谋划。而崇侯虎却不一样。现在的崇侯虎孤立无援,只要我真心投靠,他必对我感激涕零。此刻,申恭虣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误解的无奈苦笑:“世子此言,真是寒了属下的心。”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语速平缓却字字敲打在崇侯虎混乱的心弦上,“不错,侯爷确乎更偏爱幼子,崇黑虎小公子也确实聪慧伶俐,颇得侯爷欢心。”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然而,世子可知,小公子年仅十岁?等他长成,至少还需七八载光阴。这七八年间,朝局风云变幻,北地强邻环伺,侯爷……还能稳坐多久?冀州这艘大船,需要一个能立刻掌舵、震慑四方的继承人!小公子,等得起吗?” 他轻轻摇头,带着一丝惋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至于属下为何选择世子……” 申恭虣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猎人发现珍贵猎物的兴奋,“正因为世子您……才是真正的人中豪杰啊!”
“豪杰?” 崇侯虎完全懵了,他这丧家之犬般的处境,还能是“豪杰”?
“世子可知您母族根基?” 申恭虣循循善诱,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您的母族,乃朝歌大族!您的亲姨母,更是当今皇储子羡殿下最宠爱的侧夫人!此事,朝歌人尽皆知!” 他看着崇侯虎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随之而来的惊愕,心中更加笃定。这莽夫,连自己最大的倚仗都浑然不觉,只会听风就是雨,正好被我控制。
“子羡殿下登基在即!一旦他君临天下,您的姨母极有可能母凭子贵,晋位王后!” 申恭虣的声音带着一种煽动性的力量,“届时,您便是当朝王后的亲外甥!这份血亲,这份尊荣,便是您最大的资本!侯爷纵有千般不愿,万般嫌弃,他敢不顾及商帝新后的颜面?敢不顾及与未来王后的甥舅之情?冀州,终究是商帝国的冀州!世子,您这层身份,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侯爷他……终究会明白的!” 申恭虣将“终究会明白”几个字咬得极重,暗示着崇侯虎只要熬过去,未来可期。这也是他自己对未来的期许。他如今已经是冀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然而,他——申恭虣的”抱负“绝非于此。他要做整个帝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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