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断木、杂草和不明所以的杂物,呜咽着向东奔流。
夕阳的余晖给江面镀上了一层凄艳的金红,却照不亮岸边的泥泞与狼藉。
洪水虽已退去月余,但它留下的创伤依旧赤裸裸地展现在这片土地上。
一个身影,蜷缩在江边一块巨大的、被洪水冲来的礁石后面。
他叫江辰,年方十八,身形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削单薄,破旧的粗布短褂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嶙峋的锁骨。
他的脸颊凹陷,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虽然此刻因饥饿而显得有些黯淡,但眉宇间依稀可见一股不同于寻常渔家少年的清俊与倔强。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用油布包裹、用麻绳系在颈上的物件——那是一枚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的青铜虎符的一半,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仿佛带着一丝灼热,烫得他心口发痛。
父亲…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而来。
那年他才六岁,穿着母亲新缝的小褂,看着父亲一身笔挺的水师官服,胸前绣着狰狞的海兽,腰挎长刀,威风凛凛。
父亲将他高高举起,洪亮的笑声在江风中传得很远:“辰儿,看!这就是咱们大楚的江防!将来,你也要像爹一样,守护这片水域!”
那是父亲最后一次抱他。
不久,噩耗传来,父亲所在的水师在与叛军的水战中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只留下了这半枚象征指挥权的虎符,和一句临终托人带回的遗言:“告诉辰儿,江家儿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忠义……不能丢!”
父亲战死后,家道迅速中落。
母亲,那位曾经温婉的官家小姐,擦干眼泪,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切。
她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之物,带着他离开了那座充满回忆与伤痛的城池,来到这处相对偏僻的江边村落,靠给人缝补、洗衣,艰难地将他拉扯大。
母亲虽贫,却从未放松对他的教导。
她认得字,将父亲留下的几箱兵书、水战图册视若珍宝,在昏暗的油灯下,一字一句地教他认字,一遍遍地给他讲解那些枯燥的阵型、水道、天象,讲述他父亲的英勇与水师的荣耀。
“辰儿,你爹是英雄。”母亲总是抚摸着他的头,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们江家,世代忠良,你切不可坠了门风。
这些书,是你爹的心血,也是你的根。”
然而,命运并未眷顾这对坚韧的母子。
前段时日,那场数十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如同发狂的巨龙,席卷了整个江岸。
他眼睁睁看着浑浊的江水冲垮了他们赖以栖身的茅屋,母亲在最后关头,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上一棵漂浮的大树,自己却被一个浪头卷走,瞬间消失无踪……
“娘——!” 江辰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将头深深埋入膝盖。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啃噬心肺的饥饿。
他已经三天没有吃到任何像样的东西了。洪水过后,遍地疮痍,野菜、树皮都成了抢手货。
他尝试过去帮人搬运尸体、清理废墟,换取一点点微薄的食物,但僧多粥少,他那瘦弱的身板也争不过那些饿红了眼的壮汉。
昨天,他只在泥地里抠到几条奄奄一息的小指长的鱼苗,生吞下去,那腥味至今还萦绕在喉头,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勾起了更强烈的空虚感。
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伴随着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
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耳畔嗡嗡作响。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块冰冷的礁石后面,像那些无人认领的浮尸一样,最终腐烂,化为泥土。
“哟,这不是江小子吗?还在这儿挺尸呢?”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江辰勉强抬起头,看到三个穿着同样破烂、但眼神凶狠、腰间别着柴刀或短棍的汉子站在不远处。
为首的那个,外号“黑鱼”,是这一带新近崛起的土匪小头目,据说手下聚拢了十几号亡命之徒,专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江辰认得他们,洪水前就是村里的混混,如今更是趁乱而起。他没有力气回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
黑鱼走到近前,用脚踢了踢江辰身边的碎石,咧开一嘴黄牙:“小子,听说你爹以前是当大官的?咋混成这副鸟样了?跟你黑鱼哥上山吧!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虽然比不上你爹当年威风,但总比饿死强!”
旁边一个瘦猴般的跟班也帮腔道:“就是!江小子,看你识文断字的,上山给咱们当个军师!保管你吃香喝辣!”
上山水匪?
江辰的心猛地一缩。
父亲身着官服的挺拔身影、母亲临终前殷切的眼神、还有那“忠义不能丢”的遗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不……我不去。”
“不去?”黑鱼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蹲下身,凑近江辰,一股混合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你看看你现在,跟条死狗有什么区别?还抱着你那死鬼老爹的臭架子呢?这世道,活着才是硬道理!仁义道德能当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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