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凝成白霜,覆在田埂的枯草上,踩上去轻响。南嘉的自行车轮碾过冻硬的泥土,老黄狗原本蜷在稻草堆里打盹,耳朵一动,猛地蹿出来,尾巴摇得像风车似的。
汪汪!它绕着南嘉的自行车打转,鼻头湿漉漉地蹭她的手背,仿佛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她。
李大爷正蹲在井台边,冻得通红的手指搓着一把蔫巴巴的菠菜,听见动静抬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南嘉?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围裙上还滴着水,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哎呦!听说你考上那个……那个北大啦?他搓着手,有些局促,我本来想去看看你,可部队大院管得严,我这老农民,门岗不让进……
南嘉鼻尖发酸,从车筐里拎出布包:大爷,我是来跟您道别的。
李大爷一听,眼圈地红了,慌慌张张往屋里跑:等着!等着!大爷给你备了东西!
昏暗的土屋里,炕桌上摆着李大爷攒了半年的心意——
一布袋白面馍馍:每个都捏着精巧的花边,像是怕路上压坏了,特意用蒸笼布隔开。
油纸包的柿饼:晒得糖霜密布,边缘微微透亮,是去年秋天就存下的。
黄泥封口的咸鸭蛋:青壳油亮,轻轻一晃能听见里面腌透的蛋黄沙沙响。
炒南瓜子混葵花籽:用旧报纸卷成小包,闻着还有铁锅焦香。
路上吃……李大爷粗糙的手指打着颤,把包袱系得死紧,B市远着呢,你……你要好好的。
他突然从怀里摸出个手帕包,层层揭开,里面是一卷皱巴巴的毛票——五块三毛钱,最大的一张是一元,剩下的全是角票,甚至还有几枚硬币。
拿着!穷家富路!他硬往南嘉手里塞。
南嘉喉咙发紧,连忙推回去:大爷,我不能要!
咋不能!李大爷急了,声音都哑了,你考上大学,是大喜事!大爷没别的,就这点心意……
南嘉深吸一口气,从布包里掏出准备好的东西——
分装好的药片:标签写得斗大,生怕老人看不清。感冒白片发烧红片咳嗽糖浆,甚至还有一盒脚疼膏。
两包大前门香烟:后勤部特供,过滤嘴的,李大爷平时只舍得抽旱烟。
五包奶糖:拆了空间商城的花哨包装,换成油纸重新包好。
一张纸条:上面工整写着北京地址和电话,底下还添了一行——县医院梅主任是我娘,有急事找她。
大爷,这些药您收好,感冒发烧别硬撑。南嘉把纸条塞进他口袋,脚疼膏每晚抹,我每个月都给您寄新的。
李大爷低头看着药,手指摩挲着标签,突然转身走向堂屋的神龛。他从香炉底下摸出个红布包,层层揭开——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穿孔的红绳已经褪色,却系得牢牢的。
拿着!他塞进南嘉手心,大爷祖传的护身符,保平安的!
南嘉攥紧铜钱,冰凉的金属很快被捂热。她突然弯腰,从车筐里又掏出一罐蜂蜜:差点忘了,这个兑水喝,对咳嗽好。
李大爷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天冷,别耽搁。
南嘉推着自行车离开时,大黄跟了好远,直到村口才停下,低吠着。
她回头望——
李大爷还站在枣树下,佝偻的身影在晨雾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作田埂尽头的一个黑点。
车筐里的包袱沉甸甸的,压得车把微微发颤。
风掠过耳畔,带着初春的寒意,也带着远处炊烟的味道。
(这一别,便是数年。但有些牵挂,从未断过。)
随后南嘉骑车到了供销社,供销社的玻璃柜台被擦得锃亮,阳光透过门帘的缝隙洒进来,在柜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红姐正低头拨弄着那台老式算盘,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见门帘响动,她抬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嘉嘉!
她三步并作两步从柜台后绕出来,围裙边角沾着些面粉,显然是刚整理完货架。她一把拉住南嘉的手,粗糙的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听说你考上北大了?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简单!红姐眼角的笑纹舒展开来,像绽放的菊花。
南嘉鼻尖萦绕着供销社特有的混合气息——新到的布匹带着淡淡的浆洗味道,木制货架散发出的松香,还有角落里红糖罐飘来的甜腻。她从布包里掏出个扎红绳的油纸包,油纸上已经渗出点点油渍:我自己做的枣泥酥,给妞妞带的。又摸出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收音机票和自行车票,您收好。
红姐捏着信封的手直发抖,指节都泛了白。这年头一张自行车票能换半年口粮,更别说稀罕的收音机票了。她突然转身,踮起脚尖从货架底层抽出个网兜,网兜上还沾着些面粉:给你留着呢!——里面装着印有字样的搪瓷缸、两包牡丹烟(给谢爷爷的)、甚至还有盒友谊牌雪花膏,包装上的金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姐...南嘉声音有点哽,她注意到红姐鬓角新添的几丝白发,还有围裙上那个熟悉的补丁——那是去年帮自己搬货时不小心刮破的。她掏出钢笔,在红姐的记账本背面工整写下:【B大学化学系1978级 宋南嘉】,又附上谢家老宅的电话,以后进货遇到稀罕调料,给我写信。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晕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