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前世种种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父亲和弟弟们惨死的模样,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别墅里受尽折辱的日夜,以及林靳棠那张挂着温柔笑容、却说着最残忍话语的脸。
滔天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像无数条毒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不能慌。
绝对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她迎着陆知许那审视的目光,脸上先是露出一丝茫然,随即像是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
几秒钟后,她摇了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林靳棠?不认识。”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怎么了?”
陆知许盯着她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眸看了许久,似乎想从那片平静的湖面下,看出哪怕一丝涟漪。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缓缓收回了视线,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淡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一年前突然说要来拜访中国,进行文化交流,然后就失联了。我们最后能查到的行程,就是他抵达了沪城。之后便音讯全无。家里人很着急,所以托我来打听一下。我只是在想,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加入了什么特殊的组织。”
秦水烟开着拖拉机,一副不怎么好奇的样子,只是顺口接了一句:“听起来,他和你关系很好?你还特意为了他跑一趟。”
“说不上好。”陆知许摇了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们只是在同一所大学待过而已。”
他没有再说什么。
秦水烟也没有再问什么。
对话戛然而止。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陆知许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假寐。
秦水烟则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没有人发现。
她那双死死握着方向盘的手,早已被一层黏腻的冷汗浸透。
*
颠簸了近五个小时,那座灰扑扑的县城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相比于和平村的闭塞落后,县城无疑要繁华太多。宽阔的马路上,穿着蓝色、灰色工装的工人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来来往往。道路两旁是低矮的砖瓦房,墙上刷着巨大的红色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空气中弥漫着煤灰和尘土的味道。
秦水烟熟门熟路地将拖拉机开到县百货大楼的后院停好。
她熄了火,从驾驶座上一跃而下,动作干脆利落。
“到了。”她从口袋里掏出王秀兰给的那叠票券,递给陆知许,然后头也不回地对还坐在车上的陆知许说,“要买什么,你自己进去挑。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她便径直走到后院墙角的一棵大槐树下,靠着树干站定,摆明了不打算进去。
陆知许看着她疏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颠得有些褶皱的中山装,这才不紧不慢地从那高高的副驾驶位上下来。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但比早上上车时已经优雅了许多。
“秦同志。”他走到秦水烟面前,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温润无害的笑容,“你不一起进去看看吗?或许有什么你正好需要的东西。”
“不需要。”秦水烟眼皮都未抬一下,言简意赅。
“好吧。”陆知许也不再勉强,他推了推眼镜,“那你在这里稍等。我很快就出来。”
百货大楼是县城里最气派的建筑,一共三层。一楼卖的是日用杂货、糖果点心和文具用品。二楼是布匹、服装和鞋帽。三楼则是高档一些的物件,比如手表、自行车和收音机。
陆知许一走进去,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售货员们原本懒洋洋地靠着柜台聊天嗑瓜子,一看到他,眼睛都直了。一个脸盘微圆、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年轻女售货员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同志,您要买点什么?”她的声音比平时甜了八度。
陆知许礼貌地冲她笑了笑,将手里的票券递了过去。
“你好,同志。我需要一床过冬的棉被、一个热水壶、一个搪瓷脸盆、毛巾牙刷,还有一些基本的洗漱用品。”
那女售货员看到他手里那张罕见的侨汇券时,眼睛都亮了,态度越发热情恭敬。
“哎哟,您可来着了!咱们这儿的暖水壶和脸盆都是沪城名牌,质量顶好!棉被您要几斤棉花的?咱们有六斤、八斤和十斤的,都是新弹的棉花,又软和又保暖!”
陆知许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他只是淡淡地说:“要最厚实保暖的。”
“好嘞!”售货员麻利地开着票,“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去库房取!”
陆知许在柜台前耐心地等着。他的目光随意地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上扫过,最后,停在了一个玻璃柜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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