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岳迈步跨过那道无形的门槛,彻底融入主厂房的黑暗之中时,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从现实世界坠入了另一个维度。身后的最后一丝月光与马灯的昏黄被隔绝,眼前,是一个由纯粹的黑暗与无数跳动的光点所构成的,光怪陆离的魔幻世界。
巨大的、犹如教堂穹顶般的调车厂房内,没有任何人工照明。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钢铁桁架,在无尽的黑暗中延伸,如同巨兽的肋骨。脚下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布满了油污和尘土。而在这片巨大的黑暗空间里,成百上千的人聚集于此,他们或走或停,或蹲或立,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个照明物。
有的人提着古色古香的纸灯笼,昏黄的光晕在身前晕开一小片温暖的区域;有的人则举着九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铁皮手电筒,射出一道道笔直而刺眼的光柱,在黑暗中 ре3ким движением划过;还有少数讲究的玩家,甚至提着防风的马灯,火焰在玻璃罩后稳定地燃烧。
成百上千个这样移动的光点,汇聚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缓缓涌动的地下“银河”。光点与光点之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每个人都像是宇宙中一颗孤悬的星辰,只照亮自己身前的那一小片虚空,而将自身的面容与轮廓,都小心翼翼地藏匿在无边的暗影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有刚出土的器物上带来的潮湿泥土芬芳,有青铜器经过千年氧化后散发出的淡淡锈味,有古籍旧纸在岁月侵蚀下产生的霉味,还有劣质旱烟那呛人的辛辣,所有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鬼市的、带着历史尘埃与江湖烟火气的独特气息。
嘈杂的人声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鼎沸。或许是因为巨大的厂房结构吸收了大部分声音,又或许是所有人都刻意压低了嗓门,成百上千人的交谈声汇聚成一种奇特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耳边振翅,既纷乱又压抑。
林岳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比他听过的任何传说,看过的任何文字描述,都要来得更加真实,更加魔幻。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而是闯入了一场在冥府深处举办的神秘集会。
他们三人很快融入了这条涌动的人流光河。孟广义走在最前面,步伐不急不缓,如同一个经常光顾此地的老客。石头则紧随其后,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将林岳与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隔绝开来。
林岳跟在后面,他的眼睛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在一个角落里,一个瘦小的男人在地上铺了一块黑布,布上歪歪扭扭地摆着几个陶罐和瓦当,上面的泥土甚至还是湿润的,显然是刚从某个汉墓里被“请”出来的“生坑”货。几个买家蹲在他面前,用手电筒仔仔细细地照射着器物上的每一丝纹路,然后伸出手,用指尖与摊主无声地交流着价格。
他又看到一个胖子,什么摊位都没摆,只是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每当有人上前询问,他就小心翼翼地将袋口拉开一道仅容手电光照进去的缝隙,让买家自己朝里面看,整个过程神秘兮兮,仿佛袋子里装的是一颗龙头。
更有甚者,什么东西都不卖,只是沉默地站在黑暗中,举着一个用硬纸板做成的牌子,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高价求购汉代金缕玉衣残片,见货付款”。他就像一个在奈何桥边举着牌子等待故人的鬼魂,执着而安静。
所有人都恪守着那个最核心的规矩。手电的光柱永远只在物品上停留,绝不会向上移动半分去照射对方的脸。讨价还价多用手势,交谈也只用最低的、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耳语。每个人都像是一座孤岛,在短暂的交易完成后,便立刻重新汇入黑暗的人潮,消失不见。
“看清楚,”孟广义的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旧毡帽,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对身后的林岳说,“这里,就是江湖最真实的模样。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脸藏在黑暗里,只有他们面前的‘东西’,他们心里的‘欲望’,是亮的。这就是‘照物不照人’,既是规矩,也是人性。”
林岳心头一凛,师父的话,如同一记重锤,让他对这个地方的认知,又深刻了一层。
孟广义并没有急着去寻找什么,他带着两人,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不急不躁地在各个摊位间穿行。他的眼睛半睁半闭,仿佛一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老头,但林岳知道,师父正在用他那双历经风浪的老眼,扫描着这里的一切信息。
在一个专门售卖各种“明器”(专为陪葬而制作的器物)的摊位前,孟广义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一个戴着口罩的精瘦汉子,地上摆着一排陶俑、陶马,还有一些铅制的车马模型。孟广义弯下腰,拿起一个灰陶的文官俑,先是用手指在陶俑的底部轻轻摩挲,感受胎质的细腻程度,然后将陶俑凑到耳边,用指关节极轻地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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