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淫威在午夜时分终于显出颓势,从倾盆之势转为绵密冷雨。基坑里积水的上涨被遏制住了,浑浊的水面在数台抽水泵不知疲倦的嘶吼中缓慢下降,露出了被泥浆包裹的钢筋骨架和碎石垫层,像一片刚刚经历洪灾的黑色丛林。减压井持续发挥着作用,基坑侧壁的渗水点只剩下涓涓细流。
周远在临时工棚里只囫囵眯了两个小时,天刚蒙蒙亮,冰冷的晨风夹着湿气灌进来,他立刻醒了。工装上满是泥浆干涸后的硬块,动一下便簌簌往下掉。他灌了一大口搪瓷缸里冰冷的浓茶,苦涩的滋味瞬间冲散了残存的困倦,径直走向基坑。
积水虽退,但灾难的痕迹触目惊心。原本平整的碎石垫层被水流冲得七零八落,低洼处积着厚厚的淤泥。更严重的是基坑侧壁——几处原本就土质松软的区域,在承压水和暴雨的联合冲刷下,出现了明显的鼓胀和局部滑塌的迹象,支撑的木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昨夜奋力抢险的工人们大多蜷缩在稍微干燥点的角落里,裹着湿透的棉衣或麻袋片,疲惫地打着盹,脸上、手上全是干涸的泥痕。
“周总工!”张振国哑着嗓子跑过来,眼窝深陷,嘴唇冻得发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指着侧壁最危险的一处滑塌面,“您看,这片撑不住了!水泡软了土,里面的木头撑子好几根都弯了!得赶紧换!可这地方太窄,大型机械进不来,只能靠人硬顶!”
周远蹲下身,仔细查看滑塌面的土质、裂缝走向和支撑木的变形程度。泥土湿冷粘腻,带着一种不祥的松软感。他抓起一把,在指间捻了捻,又抬头看了看上方坑壁边缘的情况。雨水浸泡后的古河道沉积层,力学性质极其不稳定,就像一个被水泡透的馒头,随时可能垮塌下来。
“不能直接换撑子,”周远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这土太软太散,你拆一根旧撑子的瞬间,压力就可能全压到旁边的撑子上,连锁反应,整个面都可能塌下来砸到人。”
“那…那怎么办?”张振国眉头拧成了疙瘩,“总不能看着它塌吧?”
“用‘托梁换柱’,加‘斜向顶撑’。”周远迅速在地上捡起一根短钢筋,在泥泞的地面上画起来。几笔勾勒出一个基坑侧壁的剖面,然后在滑塌危险区上方画了一道横线:“先别动下面的坏撑子。在上面,紧贴着坑壁,打进去一排足够粗、足够长的钢钎或者厚木板,水平方向,像一道横梁,把上面稳定的土层先托住,分担掉一部分压力,这叫‘托梁’。”
他又在危险区域外侧画了几道斜线:“然后,在坑底,离滑塌面一定安全距离外,用粗壮的原木或者钢支撑,斜着顶上去,顶在‘托梁’下面,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支撑。这样,上面的压力被‘托梁’和‘斜撑’组成的框架分担了,下面原有的、已经变形的撑子承受的压力就小了很多,这时候再一根根安全地更换它们。记住,换撑子要快、要准,换一根,立刻在它原来的位置旁边加一根新的临时斜撑顶住!”
张振国盯着地上那几道简单的线条,浑浊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猛地一拍大腿:“明白了!托梁吃住上面的劲,斜撑顶住滑塌面的腰!先稳住大局,再一个个收拾坏家伙!这法子好!周总工,您脑子就是活!”
“别光说好,”周远站起身,语气凝重,“操作要绝对小心!选位置要准,打‘托梁’要深要牢,斜撑的着力点和角度一点都不能错!老张,你亲自带人,挑最稳当的老师傅上。安全绳必须系好,上面安排人盯着,一有不对,立刻撤!”
“您放心!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张振国胸膛一挺,转身就吼开了,“老王!老李!带上家伙!还有你们几个手脚利索的小子,跟我上!把库房里最粗最硬的松木扛出来!钢钎也备上!”
一场与湿滑泥土和潜在塌方危险的贴身肉搏开始了。工人们在张振国的指挥下,在狭窄、泥泞、随时可能再次塌陷的作业面上艰难腾挪。沉重的原木和钢钎在号子声中被艰难地抬到指定位置。铁锤砸击钢钎的声音、撬棍撬动原木的嘎吱声、工人们粗重的喘息和简短急促的指令声,在湿冷的空气中回荡。每一次锤击,都让侧壁的泥土簌簌落下;每一次撬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弦。周远就站在不远处稍高的安全区域,目光如鹰隼般紧紧锁住每一个关键节点,汗水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着力学传递路径,预判着每一步操作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流逝。当最后一根变形弯曲的旧支撑被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崭新的、碗口粗的松木支撑被稳稳地楔入原位,并迅速用扒钉牢牢固定时,整个作业面上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欢呼。
“成了!周总工!托住了!全换好了!”张振国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汗水,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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