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
车间里原本嘈杂的议论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齐刷刷剪断。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的女孩身上。
道歉。
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
这几个字,不响,却像一颗颗砸进水里的石头,在每个人心里都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检讨,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词。犯了错,向上级,向组织检讨,是天经地义。
可道歉,尤其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保卫科长,向一个来路不明的临时工道歉?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王建国的脸,刚刚才褪去血色,此刻又“唰”一下涨成了猪肝。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戳破的恐慌,在他脸上交织。
他想反驳,想怒斥,可对上姜晚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理应如此”。仿佛她要求的不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而是在说“天黑了,就该点灯”一样理所当然。
李卫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姑娘,性子竟然这么刚。
这可不是一件好处理的事。
王建国是保卫科长,是厂里中层干部,代表的是工厂的秩序和权威。让他当众向一个临时工道歉,他的面子往哪搁?保卫科的威信何在?以后他这个厂长还怎么管理干部队伍?
可不让她满意……
李卫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周海总工手上那个小小的飞梭离心块。
“震法拆卸”……
这四个字的分量,重如泰山。
一个掌握着传说中神技的技术人才,一颗足以让整个红星厂,不,甚至让整个军工体系都为之震动的璀璨明珠,就站在他面前。
因为一个愚蠢的误会,差点被他手下的蠢货一枪给“毙了”。
李卫东心里都冒着寒气。
他试图缓和气氛。“小同志,你看,这件事确实是王科长做得不对,太粗暴,太武断。我让他写深刻检讨,在全厂干部大会上念,让他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反面典型,让所有干部都引以为戒,这样处理,你看……”
“李厂长。”姜晚再次打断了他。
她的称呼,从“李厂长”变成了“李厂长”,去掉了那个略显亲近的“您”,距离感瞬间拉开。
“检讨,是你们内部管理的事。他向您检讨,向组织检讨,是因为他破坏了工厂的规矩,差点损失了一个‘人才’。”
姜晚的逻辑清晰得可怕。
“可他用枪指着我的头,骂我是贼,是垃圾,这是对我个人的人身攻击和人格侮辱。”
“一码归一码。”
她看着李卫东,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工作上的错误,按组织的规矩办。对我个人的侮辱,就必须对我个人有个交代。”
“我要的,是给我姜晚的道歉。不是给‘技术人才’的,不是给‘小师傅’的,就是给我这个被他用枪指着头的人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工人们都听傻了。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说话的。太……太有道理了!竟然让人无法反驳!
是啊,检讨是给领导的,道歉才是给受害者的。
这姑娘,脑子是怎么长的?
孟振华在旁边听得热血沸腾,拳头都攥紧了。对!就该这样!凭什么老师傅就要受这鸟气!
周海总工也抬起了头,他看向姜晚的眼光,已经彻底变了。从欣赏一个技术人才,变成了敬佩一个“人”。
有本事,还有骨气!
这样的好苗子,要是被欺负了,那真是天理不容!
他往前一步,正要开口。
“放屁!”
一声暴喝,打断了车间的宁静。
是王建国。
他终于从极度的屈辱和恐慌中挣脱出来,面目因为愤怒而扭曲。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道歉!”
“一个来路不明的临时工!一个……”王建国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快意,他猛地指向姜晚,对着李卫东大声喊道。
“厂长!你不能被她骗了!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成份?”
“她的底细,我查过!她爹叫姜远山!是……”
“住口!”李卫东的暴喝,比王建国的更响,如同平地起惊雷。
王建国的话戛然而止,但他脸上那股子恶毒的得意,却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所有人,他想说的是什么。
姜远山。
这个名字,对于普通工人来说或许陌生。但对于李卫东和周海这个级别的人来说,却并不陌生。
一个曾经在物理学界声名赫赫,后来被打倒的留苏专家。
一个标准的“黑五类”!
一瞬间,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工人们看向姜晚的眼光,立刻变得复杂起来。有同情,有畏惧,但更多的是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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