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个“赢”字,燕屹几乎住在了营房里。
每日寅时,琢云打马去营房,把他丢下,他负重五十八斤开始在校场上斗长坡,跳壕沟,跑过之后,卸下沙袋,挽一石弓,射箭百发。
白显章连着嘲笑他两天,听闻讲武礼敕令后,跟随燕屹练了三天,没有脱胎换骨,累的黑皮肤都变得蜡黄,坐在壕沟边,气喘吁吁,无法集中精神,眼睛里出现好几个燕屹,背着沙袋,从土坡上跳下来,跳到自己身边。
“你不要命了。”
燕屹扔掉沙袋,沉默着坐在他身边。
琢云逼迫他看的文书、小报、战场上的厮杀、琢云和李玄麟并骑的身影,内狱中的酷刑,在他脑中纠缠,塑造他。
他说:“要命。”
“赢不了的,你不是童子功,别这么拼。”
“试一试。”
“试都不用试,功夫不能一蹴而就,几个月的功夫,你只能长长力气。”
“长力气也有胜算。”
“为了微末胜算?为了在陛下面前露脸?”
“为了在统领面前露脸。”
白显章扭头仔细看燕屹,脑海中还记得燕屹刚进营房时的样子,很白,很干净,看什么都皱眉,看什么都不顺眼,不去解手,不吃营房里的食物和水。
他打听过燕屹——很有纨绔子弟的臭脾气,不是在坐牢,就是在坐牢的路上。
现在燕屹还是不在营房里吃喝,但更瘦、更高、节喉很尖锐,动作沉稳,眼神冷厉,摇摇欲坠的时候会眯起眼睛。
他的一些神态,和琢云一模一样,甚至更甚——他的骨子里就有一种对杀戮的渴望,生来就是个坏小孩,硬生生被琢云从牢房里拉扯到了营房里。
白显章沉默片刻,忽然道:“没想到大戟卫有一天会习惯了燕统领。”
一个女子。
燕屹斩钉截铁:“以后整个严禁司都会习惯,朝堂上的文官也会习惯。”
“那我可跟定她了。”
“你跟不上她,你再坐下去,连我都跟不上,还有,统领说挺进前十,赏银百两,名次越靠前,赏银越多。”
白显章一轱辘爬起来:“我去拉一石弓。”
训练到酉时,燕屹回家,继续和琢云过招。
他累到精神恍惚,躺到床上时,告诉自己明天一定休息一天,但寅时一到,他还是爬起来,跟上琢云的脚步,前往营房。
他扒了自己一层皮,打熬出铜皮铁骨,在大戟卫中脱颖而出,饶是如此,也不敢妄言“赢”。
淳熙四十年,沉寂将近六年的牛脊岭热闹起来。
牛脊岭南邻京都,西近黄河,东边连接数十州,倘若一路北上,便是要塞,边塞之外就是蜚氏,常有蜚氏细作在此处盘桓。
此地有厢军扼守,亦是炮场、校场,火药窑子作常年在此地点炮。
六年前大讲武礼时,山下有酒楼、脚店、茶坊数千间,六年间,陛下只在京都城内小校场演武,山下渐渐人烟荒凉,只有在点炮时能看到几个人影。
二月十六,参与讲武礼的队伍在牛脊岭整备。
二月二十日寅时,燕松、展怀、燕夫人、燕澄薇,各带丫鬟小厮,坐马车、骑马闯进白雾之中。
玉兔西坠,正要坠入地底微尘,几颗明星,闪烁微光,天地由一色开始逐渐分明,是玉釉色,温润可爱。
三天前丹琥和芦渡随琢云到牛脊岭整备,已经从燕夫人手中支了钱,订下阁子,正在山上,离校场不远。
燕澄薇摸着大肚子,坐在马车里,和燕夫人说话:“没想到屹哥儿能上校场。”
燕夫人笑道:“别的不说,那个样貌是足够了的,过完年,连着有三家来打探他的婚事。”
“才十六,倒是不急。”
“急,我也不能做主。”
燕澄薇笑了一下:“娘,我——”
她欲言又止。
“哪里不舒服?”燕夫人神情立即焦灼起来。
燕澄薇低声道:“母亲,我这个地方痛。”
她伸手摸向脐下三寸关元穴:“这里再往下两寸。”
隐秘处。
燕夫人视线往下,看向她曲骨处,如释重负:“有些人肚子大一些是会痛,生完在床上多躺躺就好。”
“自从五个月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也没有大夫能看,你从前怎么没说过?”
“我去请个稳婆,给你看看,”燕夫人抚摸她的头发,“哪有大夫看这个的。”
燕澄薇没再说话,挑开帘子向外看,天光渐渐明亮,能看清楚道路两侧的柳树。
她向后看一眼,看到和燕松打马前行的展怀——三叔的死,吓坏了展怀这只纸老虎。
他认为是琢云杀死了三叔。
胆小鬼。
出城的队伍浩浩荡荡,到牛脊岭外,道旁酒楼、茶肆、客店全都坐满,无数人头从二楼伸出来,挤挤攘攘,树上、屋顶上都长满了人。
燕家人进了阁子,燕松在楼下转了一圈才上来,摘下交脚幞头,擦去额上汗珠:“下面设了关赌,今天赌演武头筹,禁军每一支队伍都有人买,大戟卫几乎没人买,一赔三十,我放了十两。”
展怀摇头:“无论大小演武,都是禁军出头,前年小校场,头筹就是禁军天武官。”
燕夫人让嬷嬷拿银子给燕松:“再放一百两到大戟卫。”
燕松接在手里,转身就出阁子下楼。
燕澄薇挺着肚子站在窗边:“这地方好,能看到校场。”
她伸手指向校场:“那不是琢云?”
她又道:“不是,这是一家的贵女,打扮的和琢云有几分相似。”
燕夫人上前看,看不真切面容,只能看到一个身形:“还真是,就一个髻,一根簪子。”
那簪子尾部尖利,挑着一点晨光,不算耀眼,也是黄铜的。
燕澄薇再看其他人,就发现没有罗绮如云的奢华之景,好几个都是窄袖短衫,简洁利落。
戴花冠、帷帽的也少。
正看着,楼下忽然一阵喧哗,大闹起来,吵闹之中,传来燕松打圆场的声音。
燕夫人忙让展怀下去看看,展怀出阁子,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瞧,就见燕松和尚书省曹斌站在一块。
曹斌简直想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燕松在一旁帮腔:“贤侄,得饶人处且饶人,他确实是没戴叆叇。”
孙兆丰本就格外要脸,此刻因为蹲在地上捡象棋子,被曹斌看成是狗在吃一口酥,气的睚眦欲裂,咬牙切齿,伸手一指燕松:“燕二叔,请你滚他娘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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