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润尘寰,幽响藏年
当山岚还锁着晨雾的衣襟,当林叶间的露珠尚未坠尽,泉,这大地最隐秘的呼吸,便从岩隙深处、从苔痕之下悄然涌出。它不似溪那般蜿蜒奔涌,不似潮那般磅礴浩荡,不似虹那般绚烂短暂,而是以一滴、一缕、一泓的执着,聚成清浅的水洼,漫成细密的水线,汇成灵动的泉眼,把山的骨血、石的肌理、苔的清润都浸在它的甘冽里,让整座山谷都能听见这来自地心的低语,感受这跨越千万年的温润。
我总在天刚破晓时,踏着晨雾未散的山径寻泉。山径两旁的草木挂着露珠,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带着草木的清香。循着隐约的“叮咚”声前行,那声音起初细若游丝,像琴弦被微风轻拨,而后渐渐清晰,从岩缝间、从树影里漫出来,“嘀嗒——潺潺——”,带着一种穿透晨雾的清越,撞在耳膜上,也撞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转过一道被青苔覆盖的石崖,泉便骤然出现在眼前:它从一块黝黑的岩石下涌出,水流纤细如银线,落在下方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而后聚成一汪清潭,潭水绿得像被染过的翡翠,清得能看见潭底铺着的鹅卵石,石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像裹了一层绿绒。
泉的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绿意。岩壁上爬满了青黛色的苔藓,湿漉漉的,指尖一碰,便沾起一层细密的水珠;旁边生着几丛蕨类植物,叶片舒展如羽,叶脉清晰可见,叶尖挂着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滴进泉里,泛起一圈圈极淡的涟漪;远处的乔木枝繁叶茂,浓绿的枝叶遮天蔽日,在泉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轻轻晃动,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混着苔藓的清腥、草木的芬芳和泉水的甘冽,深吸一口,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涤荡干净,只剩下满心的清爽。
小时候住在秦岭深处的小山村,泉是村庄的命脉,也是童年最甘醇的记忆。山村依山而建,村口的老槐树下,藏着一眼老泉,村里人都叫它“灵泉”。老泉的泉眼藏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下,石板上刻着模糊的字迹,据说是祖辈流传下来的,没人能说清它存在了多少年。泉眼涌出的水流不急不缓,顺着石板上的凹槽流淌,聚成一个半米见方的泉池,池边用卵石砌成整齐的边框,常年被泉水浸润,滑腻而温润。
村里的人,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老泉挑水。男人们挑着两只木桶,踩着露水打湿的石板路走来,木桶碰撞着发出“哐当”的声响,与泉水的“叮咚”声交织在一起。他们蹲在泉池边,将木桶浸入水中,泉水顺着桶壁缓缓流入,清冽的水花溅起,落在他们的裤腿上,带来一阵清凉。女人们则提着竹篮,带着衣物和木槌,在泉池边的石板上洗衣,木槌捶打衣物的声音“砰砰”作响,像一首节奏明快的乐曲,伴着泉水的流淌声,在清晨的山村回荡。我总爱跟着奶奶一起去挑水,奶奶的木桶很大,我便提着一只小小的铁皮桶,学着奶奶的样子,把桶浸入泉池,泉水冰凉刺骨,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甘醇,我常常忍不住用手掬起一捧,喝进嘴里,凉丝丝的甜润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老泉是孩子们的乐园。放学后,我们总爱跑到泉池边玩耍。有的趴在池边,看着泉底的小鱼游来游去,那些小鱼只有手指长短,银亮的身体在水里穿梭,偶尔啄食水面上漂浮的草叶;有的则捡起池边的卵石,在水面上打水漂,卵石贴着水面掠过,激起一连串的水花,谁打得最多,谁就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还有的会把带来的玻璃瓶装进水,放在泉池边的石板上,让泉水慢慢浸润,据说用泉水泡过的玻璃,会变得更加透亮。我最喜欢的,是在泉池边的树荫下看书,泉水的清响在耳边萦绕,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连书页上的文字都仿佛变得灵动起来。
老泉是慷慨的。它不仅给村民们提供了饮用、洗衣、灌溉的水源,还滋养着村里的一草一木。村里的田地大多分布在泉眼下游,顺着泉水流淌的方向,村民们开凿了一条条细小的水渠,把泉水引到田里,灌溉着玉米、小麦、蔬菜。用泉水浇灌的庄稼,长得格外茁壮,玉米穗子饱满,小麦颗粒圆润,蔬菜鲜嫩欲滴,带着一种自然的清甜。奶奶常说,这老泉的水是神山所赐,喝了能强身健体,用它浇灌的庄稼,也能带来好收成。每年秋收后,村民们都会带着祭品来到泉池边,祭拜老泉,感谢它一年来的馈赠,这一习俗,在村里流传了一代又一代。
老泉是有灵性的。村里的老人们说,老泉的泉眼直通地心,藏着神龙的气息,遇到干旱年份,只要对着泉眼诚心祈祷,便能引来雨水。我小时候,曾经历过一次严重的干旱,连续几个月没有下雨,田里的庄稼都蔫了,泉池里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村里的老人们便带着村民们,来到泉池边祭拜,他们点燃香烛,摆上祭品,对着泉眼虔诚地祈祷。没过几天,天空便乌云密布,下起了一场大雨,田里的庄稼得救了,泉池里的水位也恢复了正常。从那以后,我便对老泉多了一份敬畏,总觉得它真的藏着某种神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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