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别院的日子,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与挥之不去的孤寂中缓缓流淌。陈微儿深居简出,将全部心力倾注在抚养幼子与暗中经营势力上,外表看似古井无波,内心却如同被厚厚冰层覆盖的湖面,寒意刺骨。顾清辞每月数次的请脉,如同冬日里偶现的一缕阳光,带来些许暖意,却终究难以融化那积压已久的坚冰。
然而,这潭死水,终究还是被一颗来自外界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这一日,天气晴好,陈微儿正抱着牙牙学语的宇文宸在庭院中晒太阳,春桃步履匆匆地走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混合着惊讶与犹豫的神色。
“娘娘,”春桃压低声音,“别院外……安远侯世子、骁骑将军谢允之谢小将军求见,说是……奉旨巡边归来,途经此地,特来向娘娘请安。”
谢允之?
陈微儿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一僵,尘封的记忆如同被风吹开的书页,骤然翻动。谢允之,安远侯嫡子,年少时曾是与她兄长一同习武玩耍的伙伴,性情爽朗,意气风发。彼时,安远侯府与安国侯府还算交好,两家甚至有过结亲的模糊意向,只是后来因种种缘由不了了之。再后来,她入宫,他则投身军旅,凭借战功一路升至骁骑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已是数年未见。
他怎会突然到此?奉旨巡边归来?途经?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京西五十里,并非边关往返京城的必经之路。他分明是……听闻了她被“遣送”至别院的消息,特意前来。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陈微儿心头。有久别故人突然出现的愕然,有一丝被窥见落魄境遇的难堪,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旧日时光的微弱暖意。在这被世人遗忘(或被刻意忽视)的角落,竟还有人记得她,并敢于前来探望。
她沉默片刻,将怀中的宸儿交给乳母,整理了一下略显素净的衣裙,对春桃道:“请谢小将军至前厅花厅相见。备茶。”
花厅布置得简洁雅致,却难掩久无人气的清冷。陈微儿端坐主位,神色平静,尽量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片刻,一个身着玄色劲装、外罩半旧软甲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厅门口。数年不见,谢允之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身形挺拔如松,面容被边关的风沙磨砺得棱角分明,肤色微深,眉宇间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坚毅与肃杀之气,唯有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眸,在看到她时,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与……疼惜。
他快步上前,依军礼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骁骑将军谢允之,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谢将军请起,不必多礼。”陈微儿虚抬右手,声音平和,“赐座。”
“谢娘娘。”谢允之起身,在下首的梨花木椅上坐下,身姿笔挺,目光却忍不住快速扫过陈微儿。见她一身素衣,未戴钗环,面容清减,虽神色淡然,但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怠与疏离,却让他心头一紧。与他记忆中那个明媚鲜妍、眼神灵动的侯府千金,已是判若两人。
厅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侍女奉茶时轻微的杯盏碰撞声。
还是谢允之先开了口,打破了尴尬:“臣日前奉旨巡查北境三关,今日方回京复命。听闻娘娘在此静养,特来请安。娘娘……凤体可还安好?”他话语官方,眼神却透着真诚的关切。
陈微儿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有劳将军挂心,本宫一切安好。将军戍守边关,辛苦了。”
“为国效力,分内之事。”谢允之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词句,“此地……清静倒是清静,只是略显偏僻。娘娘若有任何需要,但凡臣力所能及,定当……”
“谢将军好意,本宫心领了。”陈微儿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远,“陛下安排周全,一应供给俱全。本宫在此静养,甚为适宜,不敢劳烦将军。”
她的话,明确划清了界限。她是皇后,他是外臣,即便有旧日情分,此刻亦需谨守君臣之礼。他的关切,于她而言,或许是负担,甚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允之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收敛情绪,正色道:“是臣唐突了。娘娘安然便好。”他沉默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双手呈上,“这是臣在北境偶得的一些当地野蜂蜜,据说有安神养颜之效,并非贵重之物,聊表心意,还请娘娘……莫要推辞。”
那油纸包不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主人贴身携带了不短的时间。这份礼物,朴实无华,却带着边关的风尘与一份笨拙的真诚。
陈微儿看着那包蜂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想起年少时,他也曾这般,将猎到的野兔、摘到的酸果,兴冲冲地送到她面前。时光荏苒,物是人非,那份纯粹的心意,却似乎未曾改变。
她示意春桃接过,轻声道:“谢将军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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