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账本,静静地躺在幽光里,像一个横亘了千年的梦魇,又像她沉沦至今唯一真实的锚点。
祝九鸦拖着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向那座简陋的石制莲台爬去。
每向前挪动一寸,她石化的大腿和腰腹就剥落一层灰白的碎屑,在身后留下一道狼藉的痕迹——碎屑落地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如同枯叶在风中碎裂;空气里弥漫着岩石风化的尘腥味,干涩刺鼻。
她的手掌每一次按压地面,都传来粗粝砂石磨破皮肉的钝痛,指尖早已麻木,却仍能感知到冷硬地面对神经末梢的压迫。
那是山石在哀嚎,是她的生命在以最直观的方式被碾磨成尘。
她终于爬到了莲台前,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却已开始浮现石纹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支烧了一半的炭笔。
冰冷,粗糙,指腹摩挲过笔杆时,仿佛触到了冬夜墓碑的表面。
笔尖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黑泥,像一滴凝固了百年的血——她甚至能嗅到那一丝铁锈般的陈旧气息,混杂着焦木的余烬。
祝九鸦认得它,那是当年她从一个被泥石流掩埋的书生尸体旁捡来的,是她在那座死人堆里拥有的第一件“财产”。
她曾用它,在捡来的尸布上,一笔一划,记下每一个没能活到第二天的孩子的名字。
那些名字写下去时,指尖总带着颤抖,墨迹在粗糙布面上洇开,像泪痕。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翻开了那本名为《我的账本》的册子。
纸页泛黄脆薄,翻动时发出枯蝶振翅般的轻响;那声音细碎而清晰,在深渊死寂中回荡,宛如记忆本身在低语。
一页,两页……熟悉的、稚嫩的笔迹映入眼帘,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针,扎进她早已麻木的记忆深处——她甚至能“尝”到那段岁月的味道:尸堆边的腐臭、雨水泡烂的草根、还有唇角咬破后渗出的血腥。
她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页漫长的空白,仿佛被遗忘了无数个日夜。
然而就在这片空白的顶端,赫然添上了一行新字,墨迹淋漓,尚未完全干透,散发出微弱的湿气与墨香,与周遭死寂形成诡异对比。
——第九钉,名承欢,实为囚。
祝九鸦的呼吸猛然一窒。
这字迹,凌厉、决绝,带着她如今才有的杀伐之气。
是她自己的笔迹!
在这一刻,时间在这口名为“命渊”的巨井之底,发生了诡异的错位与重叠。
那个被抹去记忆、被偷走账本的七岁孤女,与这个冥枢觉醒、即将石化殆尽的凶巫,在此刻通过这行字,完成了跨越时空的对视。
未来的她,早已回来过,为过去的自己,留下了最后的答案。
“……”
一直默默立于她身后的容玄,身影已经变得近乎透明。
他周身环绕着一丝丝微弱的冥枢残光,那是他最后的执念在强行支撑着这具几近消散的残识。
他已经无法言语,甚至连站立的姿态都显得虚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可那风掠过时,竟带起极轻微的嗡鸣,像是残魂与虚空摩擦的悲音。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永恒的界碑。
祝九鸦伸出指尖,想去触摸那行字,更想翻开下一页,看看是否还有别的线索。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纸页的刹那——
“呼!”
整本册子轰然燃烧起来!
火焰并非赤红,而是幽蓝,冰冷而不灼人,像无数冤魂的眼睛;火舌舔舐纸面时无声无息,却在空气中激起一圈圈涟漪般的寒意,拂过皮肤如冰水滑落。
火光不伤纸页,却在半空中映出无数飞速闪回的叠加影像。
她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在尸堆里写下第一个名字,嘴角沾着泥,耳边是乌鸦啄食腐肉的“咔嗒”声;看见一个饥饿的少年在黑巷里啃着自己冻伤的手指,牙齿与骨节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看见一个浴血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折断自己的肋骨,将其化为刺向敌人的利刃——那根骨头断裂时,“啪”的一声清响,至今仍在她颅内回荡。
每一个痛苦的瞬间,每一个挣扎的刹那,都被这本账本巨细无遗地记录、封存。
而在所有画面的尽头,当那些纷乱的影像渐渐淡去,一行由幽蓝火焰组成的句子,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你不欠这个世界活法,你只欠你自己一个名字。”
火焰骤然熄灭。
那本古旧的册子“啪”地一声自动合拢,在它的背面,一行同样由火焰烙印出的小字缓缓浮现:
“若你读到此处,请为自己写最后一个名字。”
与此同时,一道微弱如风的残响,自那无尽的深渊虚空中传来,那是黑面判官最后的执念。
“千年来……我们这些所谓的审判者,都以为‘承欢’是恭迎神主降临的喜悦之名……错了,全都错了……”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彻底的醒悟与悲凉,仿佛从千层地底渗出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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