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里之外,树梢上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鸦振翅而起,精准落于其肩。
当夜,乌水县数万百姓,同做一梦。
梦中,那座被焚毁的春娘祠矗立于火海中央,而那位白日里踏入火场的红衣女子,正站在祠堂废墟之上。
她的胸口有一个可怖的窟窿,鲜血淋漓,而她的双手,却捧着一颗仍在鲜活跳动的心脏。
她神情肃穆,如最虔诚的祭司,将那颗心脏投入了祠堂前那只冰冷的香炉。
炉火骤然升腾,一道暗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撕裂梦境的黑夜,照彻四野。
光柱之中,无数模糊的身影缓缓走出——那些在徭役中累死的民夫,在洪水中溺亡的孩童,为守护记忆而自焚的老妪……他们曾是被遗忘的名字,此刻却从光中归来,面容清晰,眼神温柔,牵起了梦中亲人的手。
“我们……回来了。”
临浦城,破庙。
一只信鸽疲惫地落下,脚环上没有信,只有一小撮灰烬。
灰烬落在枯叶上,散发出一丝极淡的檀香与皮肉焦糊混合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铁腥——那是灵魂燃烧后的余韵。
韩九下意识凑近,眉头轻蹙——那味道,竟与昨夜梦中火焰的气息隐隐吻合,仿佛某种古老的契约正在苏醒。
瘸腿老汉颤抖的手指捻起一点灰,放入口中轻舔,随即猛地吐出,脸色发青:“这不是普通的灰……这是从活人身上烧出来的祭灰。”
他小心翼翼地将灰烬捻开,放在鼻下轻嗅,脸色瞬间剧变。
那灰烬里,混杂着五种不同的焦土气息,更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神魂震颤的“心骨”之气!
“她烧的不是祠堂……”老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敬畏,“她是在用自己的血肉,重铸那些被磨灭的守灯者心骨!”
韩九闻言,霍然起身,眼中怒火与担忧交织:“她一个人撑不了多久!我要去找她!”
“没用的!”瘸腿老汉一把拦住她,声音陡然拔高,“你现在去找她,只会让她白白牺牲!她的祭礼已经开始,任何打扰都会让她前功尽弃!”
“那我们就在这里点灯?等她一个人把命烧完吗?!”韩九怒极反笑,眼中泪光闪烁,嗓音已带上撕裂的颤抖。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她紧握在手中的那根骨笛,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一道细微的裂缝自行浮现。
一滴宛如融化黄金般的液体,从裂缝中缓缓渗出,散发出斩断一切虚妄的凛冽气息,金光流转间,竟让破庙角落的蛛网寸寸断裂,如同被无形利刃扫过。
那是潜藏在她体内,源自初代守灯者的“斩妄之引”碎片!
这骨笛自幼随她入睡,曾有长老说,它是“初代守灯者折断的最后一根肋骨所制”。
因感应到祝九鸦那决绝的牺牲意志,它……苏醒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京城,靖夜司密档库。
柳沉舟借着巡查卷宗的名义,在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间穿行。
他绕过所有明面上的守卫和机关,最终在一处标记着“天乾甲三·废”的档案柜前停下。
他以特殊的手法敲击柜面,柜门无声滑开,露出一卷被层层符纸包裹的兽皮古卷。
他冒险拓印下其中一页,上面的文字令他通体冰寒:【初代守灯者,以身殉道,碎心为骨,化作九块‘心骨’,分埋九州,立春娘祠为基,成‘九星镇神’大阵,锁古神残躯。
毁祠,即是破印。
噬骨巫一脉若以血肉重铸心骨,每得一块,便需献祭自身一魂一魄,寿元、六感,皆为祭品……】
他连夜将这份情报用秘法送出。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惊恐地发现,手掌的边缘竟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正在被无形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一点点抹除。
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左臂蔓延上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正在啃噬他的存在本身。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而是规则的反噬已经开始。
几个时辰后,一封以血墨书写的情报穿越重重关卡,悄然抵达临浦城外那座荒废已久的山神庙。
此时距乌水县焚祠之夜,已过去整整七日。
祝九鸦抵达第六座春娘祠的所在地——白马村时,已是七日之后。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左眼瞳孔已彻底变为灰色,失去了所有光感;右眼尚存一线清明,却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与流动的温度。
她不仅献祭了视觉的一部分,连嗅觉也变得迟钝,再也闻不到风中的花香,只能闻到泥土与死亡的气息,鼻腔里常年萦绕着淡淡的腐朽味。
然而,眼前的景象比她身体的损耗更让她心寒。
春娘祠早已被夷为平地,原址上立起了一座三丈高的“净世碑”。
碑文用朱砂写就,宣称此地曾滋生“心蛊疫”,幸得皇恩浩荡,已彻底净化,佑一方平安。
村民们看着她这个外来者,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与敌意,呼吸声沉重而戒备,脚步微微后撤,形成一道无声的拒斥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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