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声穿过南城破败的屋檐,卷起巷尾几声犬吠,随即又归于沉寂,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但从这一夜开始,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连续五日,南城一隅的孩童们,开始做同一个梦。
起初只是夜半惊醒,啼哭不止。
父母们只当是春寒料峭,孩子着了凉,并未在意。
可当孩子们哭着说出梦中景象时,一股寒意才从大人们的脊梁骨窜起。
他们梦见的,都是一个红衣女子。
她站在无垠的雪地里,面容模糊,身后却如孔雀开屏般,长出了千百只手臂。
每一只纤细的手臂都举着一盏灯,灯火幽微,却连绵成一片无尽的光海。
更诡异的是,孩子们醒来后,竟不约而同地开始作画。
他们没有纸笔,便用捡来的炭笔、湿润的泥巴、甚至用自己稚嫩的指甲,在墙上、在地上、在门板上,疯狂地划刻着梦中所见。
那些涂鸦粗糙而扭曲,却惊人地一致。
容玄走遍了南城每一条陋巷,将这些涂鸦一一拓印下来。
当他在无名祠昏暗的灯火下,将几十张拓片拼接在一起时,呼吸猛地一滞。
那根本不是什么恐怖的鬼神意象!
那是一幅阵图!
一幅被极致简化,却依然保留了核心骨架的——千灯引魂阵!
他记得这个阵法。
当年在戒备森严的皇陵地宫,祝九鸦正是用此禁忌阵法,引动万千枉死军魂,掀起滔天尸祸。
但眼前的阵图,所有需要巫力催动的关键节点,都被替换成了某种更原始、更质朴的符号,那符号的形状,像是一盏凡人也能点燃的灯笼。
一股电流般的明悟击中了容玄。
她不是在等待谁来拯救她,也不是在炫耀神鬼莫测的力量。
她在用这种方式,教这些最纯粹、最不设防的孩童,如何用他们的记忆为灯油,点燃引她归来的灯火。
她正在将自己最深奥的禁忌巫术,拆解成一个凡人也能模仿、能够参与的仪式!
她在教他们,如何留住她。
韩九彻底不吃不喝了。
她像一尊了无生息的玉像,整日坐在忆冢泉边。
那泉水已不像初时那般清澈,反而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如同古玉的沁色。
她赤足浸在水中,任由那些半透明的、如同根须般的记忆丝线,一圈圈缠上她的脚踝,缓缓向上攀附。
她的话越来越少,偶尔开口,吐出的也是一些艰涩难懂的古老音节,声调平直,没有起伏,宛如神庙中被遗忘的祝祷。
这天深夜,容玄正在为《南城忆稿》添上最后几个名字,韩九却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她一步步走回祠堂,身上带着泉水刺骨的寒气与湿意。
她径直走向那本被容玄视若珍宝的册子,伸出双手,捧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容玄心头一跳,厉声喝道。
韩九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向屋角的火盆。
容玄一个箭步上前欲拦,一股无形却磅礴如山岳的力量猛地将他推开,狠狠撞在墙壁上,震得他气血翻涌。
他眼睁睁地看着韩九将那本《南城忆稿》投入了火盆。
“不!”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舔上书页,然而,预想中纸页化为灰烬的景象并未发生。
那火焰仿佛只是某种显影的药水,所过之处,容玄誊抄的墨迹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更加古老、更加密集的血色名字,从纸页深处浮现出来。
那些名字,全是近百年来被朝廷以各种罪名清洗、抹去存在痕迹的“无名者”!
“她们记得,就够了。”
韩九终于开口,声音空灵而悲悯,仿佛不是她在说话,而是这片土地的记忆通过她的喉咙发出了声音。
话音落,火光自熄。
容玄冲上前拿起册子,书页冰凉,完好如初。
但封面上,“南城忆稿”四个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崭新、却又仿佛存在了千年的血色大字——
《新生册》。
这一夜,容玄再无法入眠。
他坐在孤灯下,彻骨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收集、记录、整理,都只是在用凡人的方式去理解一场神明的布局。
他必须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那些被他用生命珍藏的、属于祝九鸦的旧物。
一块在观星台上被鲜血浸透的袖片,边缘早已干硬发黑;一枚她用凶兽断齿亲手为他雕琢的护身符,上面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最后,是一面她从不离身的、据说能映照人心的古旧铜镜。
容玄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抹在镜面之上。
“以我之血,开汝之禁,窥汝残息,现!”
这是他从靖夜司禁卷中学来的追踪巫术,代价极大,稍有不慎便会反噬神魂。
但此刻,他已顾不了那么多。
镜面没有映出他的脸,而是荡开一圈圈涟漪,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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