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公薨逝的第七日,咸阳宫的白幡已垂满三十里宫道。十二根蟠龙柱缠上素缟,青铜雁鱼灯的光晕透过薄纱,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哀影,倒像是把整个宫城浸在了冰水里。
寅时刚过,列国吊唁的使臣便踏着晨霜入宫。楚国使者昭鱼的堂弟捧着鎏金祭器,眼角的笑意藏不住——他身后的侍从正偷偷数着宫墙上悬挂的新法条文,回去要添油加醋禀报楚威王:“秦国连国丧都按商君的‘丧律’办,棺椁尺寸、哭丧时辰,半点不敢逾矩,可见商鞅权势已压过嬴氏。”
魏国使臣惠施的门生则捧着《秦律》抄本,对着孝公灵前的青铜鼎出神。这鼎上刻着秦献公“以法治国”的铭文,如今却被商君的“军功爵制”拓片盖住大半。他忽然想起临行前魏惠王的叮嘱:“赢渠梁一死,商鞅的新法就像断了根的树,你且看旧族如何把这棵树刨倒。”
韩国使者的靴底还沾着河西战场的旧泥,他望着灵前哭拜的秦臣,喉间发紧。十年前河西之战,秦军正是靠着商君变法练成的锐士,把韩军砍得尸横遍野。此刻他怀里揣着密信,是韩王亲笔所书:“若秦廷内乱,便联合赵魏,夺回河西失地。”
周王室的特使最是沉默。他将刻着“天子驾六”的玉琮摆在祭案上,目光扫过灵前那卷展开的《求贤令》——血诏上“与之分土” 四字已被泪水洇得发暗。“终究是法家的天下了。”老特使轻叹,当年周显王还笑秦孝公 “西陲蛮夷,妄谈变法”,如今秦国的耕牛数量已超过周天子直辖的王畿。
殿内的哭声忽高忽低。景监老泪纵横,捶着灵柩哭道:“君上!您还没看新都的水渠通水啊!”这位伴随孝公二十四年的老臣,袖口磨出的破洞里露出半截竹简,是当年他替商君转呈的《治秦九策》初稿。蒙骜将军按着腰间佩剑,玄甲上的霜气混着泪水往下淌,他想起河西战场上,孝公亲擂战鼓三日三夜,血泡裹着鼓槌,却喊着 “商君的新法,能让我秦军不死无名”。
商鞅跪在最前排,玄色麻衣的下摆已被泪水浸成深黑。他掌心覆着灵柩边缘,那处还留着孝公攥过的指痕——老人弥留时,就是攥着这处,反复说“法在人心”。忽然有内侍轻碰他的肘弯,递过张字条,是白雪的灵力传讯:“公子虔的门客在市井散布‘商君逼死君上’,甘龙已联络陇西旧族,备好‘谋逆’罪证。”
商鞅不动声色地将字条攥碎。灵前的铜钟敲响第八声,该是移灵的时候了。嬴玉公主捧着孝公的佩剑,银簪在素缟间一晃,忽然踉跄— 她瞥见公子虔站在阴影里,黑纱下的嘴角竟带着笑意。
出殡的队伍从咸阳宫一直排到渭水河畔。百姓自发跪在道旁,捧着刚收获的粟米撒向灵车。有个缺了门牙的老农,举着块刻着 “法”字的木牌哭倒在地:“君上!去年我家分到三亩地,终于能让孙儿吃上饱饭了!”商於郡赶来的农夫们跟着哭喊,他们心口的 “法” 字烙印在北风里泛着红,像一团团不肯熄灭的火。
灵车过渭水新渠时,白雪立于渠边的老槐树上,清心莲灵力顺着渠水漫延——她在暗中布下结界,防着公子虔的暗卫趁机作乱。守心佩突然发烫,是墨影的传讯:“甘龙把伪造的‘商君私通魏国’密信,藏在了祭器的夹层里,就等安葬后呈给新君。”
孝公的陵墓选在终南山余脉,玄真子亲自堪的风水。老道望着下葬时升起的青烟,对玄机子叹道:“此烟不散,预示着新法虽有波折,终能存续。只是……”他指向咸阳方向,“商鞅这颗星,怕是要被乌云遮一阵子了。”
安葬大典结束后,嬴驷在偏殿枯坐了三日。案上摆着两样东西:孝公临终前塞给他的玉簪,和公子虔送来的“商鞅谋逆”密信。少年天子反复摩挲玉簪上的刻痕——那是秦献公传给孝公的信物,刻着“守业”二字。可每当闭上眼,就会想起公伯的话:“商君功高震主,您若不除他,将来怕是要像周天子一样,成了摆设。”
第七日傍晚,甘龙带着二十余名旧臣跪在殿外,雪粒落满他们的白发:“君上!国不可一日无主,新法不可一日无君威!请即刻临朝,处置商君!”
嬴驷望着窗外飘落的雪,忽然抓起玉簪,起身时玄色衮服扫过案几,将那封密信扫落在地。
咸阳宫的晨雾裹着霜气,将朱红宫墙染成一片肃杀。新君嬴驷的玄色衮服在朝阳下泛着暗金,十二章纹中的日月图案正对着殿前的青铜鼎——那是秦献公传下的礼器,此刻却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映出少年天子眼底的犹豫。
“君上,时辰到了。”内侍的声音压得极低,手中笏板上刻着今日朝会的议程,第一条便是“议商君功过”。嬴驷的指尖在“商君”二字上顿了顿,忽然想起父王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法比君重,不可负商君。”可袖中另一份密信却硌得他掌心发烫——那是公子虔昨夜送来的,上面用血写着“商君谋反,证据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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