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土路上满是泥泞,刚下过的雨把烂菜叶和污泥搅成一团,腥气顺着风往人鼻孔里钻。林晚晴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往前走,灰布医女服的下摆早已看不出原色,药箱在背上撞得她骨头生疼,里面的账册却被油纸裹得严严实实,半点水也没沾。
她不敢走正街。那些挂牌的客栈、茶馆门口,总有些眼神游移的汉子,要么腰间鼓鼓囊囊,要么靴底沾着不属于贫民窟的青石板碎屑——那是暗司或裴府的眼线,正撒网似的搜寻一个“穿灰布衣裳、带药箱的女子”。
转过一道爬满青苔的断墙,她看见间塌了半角的土坯房,门楣上挂着串干瘪的艾草,像是许久没人住过。林晚晴推了推门,朽坏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里面堆着些破旧的草席,倒还算干燥。
“暂且躲在这里。”她卸下药箱,刚要喘口气,却听见墙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魏千户的人把东头都翻遍了,连粪坑都没放过,估摸着那女的藏进西巷了。”
“裴府的人也在盯,听说那女的偷了尚书大人的账册,两边都想要活的。”
“活的?呵,等拿到东西,还能让她喘气?宫里那位早就放话了,见者有份,谁先得手,赏黄金百两。”
林晚晴的后背瞬间贴紧土墙,指尖抠进潮湿的泥里。魏忠的人、裴府的人,竟然都追到了贫民窟?他们想要的是账册,还是她这条知道太多秘密的命?
她悄悄退回到土坯房里,掩上门缝往外看。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靠在断墙上抽烟,烟杆上的铜锅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是方才在茶摊外见过的人,当时只当是寻常泼皮,原来也是眼线。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可往哪里去?东头有魏忠的人,西巷有裴府的眼线,正街更是暗司的天下。
正焦灼时,药箱忽然“咚”地响了一声。不是她碰的,倒像是外面有人用石子打了下箱底。林晚晴一愣,随即看见门缝里塞进张揉皱的草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后窗走,跟卖花婆。”
卖花婆?她想起方才路过巷口时,有个挎着竹篮的老妪,篮子里插着几枝蔫了的野菊,当时只当是走街串巷讨生活的,没太留意。
墙外的说话声渐渐远了,像是那两个汉子往正街去了。林晚晴抓紧药箱,踮脚走到后窗下。窗户是用破木板钉死的,她用力踹开一条缝,果然看见那卖花婆正蹲在墙根下,假装整理篮子里的花,眼角的余光却往这边瞟。
“姑娘,买枝野菊吧?祛湿的。”老妪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手里的花枝却往她这边递了递,枝桠间夹着块碎银——那银角子的边缘有个月牙形的缺口,是沈清漪以前常带在身上的记号。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跳。是沈太医安排的人?还是……
“给我来一束。”她接过花枝,趁机将药箱往老妪身边推了推,“这箱子沉得很,劳烦婆婆帮我搭把手。”
老妪佝偻着背,将药箱塞进她的竹篮底下,上面盖了层干枯的荷叶。“跟我来,前面有家药铺,专治你这‘淋雨受寒’的毛病。”她挎着篮子往巷深处走,脚步踉跄,却总能精准地避开那些探头探脑的眼线。
转过三道弯,老妪在间挂着“百草堂”木牌的铺子前停住。铺面不大,柜台后站着个戴方巾的掌柜,看见她们进来,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抓药还是瞧病?”
“抓副‘清心散’。”老妪放下篮子,忽然直起腰,动作利落地扯掉头上的假发和脸上的皱纹贴纸——竟是个眉目英挺的年轻女子,腰间赫然挂着块锦衣卫的腰牌,只是牌子上刻的不是“北镇抚司”,而是个极小的“影”字。
林晚晴惊得后退半步:“你是……”
“别紧张。”女子摘下发套,露出乌黑的长发,“我是沈姑娘的朋友,隶属‘影阁’。她生前说过,若有一天她出事,让我们留意一个叫林晚晴的姑娘,说你手里可能握着能掀翻长安的东西。”
影阁?林晚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掌柜的这时才抬起头,竟是之前在沈府见过的捕快老陈。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沉声道:“影阁是江湖上的秘密组织,专查官匪勾结的案子。清漪姑娘是我们的线人,她查到裴琰借盐引敛财,还与宫中某位大人物勾结,本想拿到实证就上报,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谁都明白。
女子从竹篮里取出账册和手记,快速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果然和我们查到的对上了。裴琰不仅借着时疫倒卖药材,还私铸盐引,把江南的盐利都拢到自己手里,那些富豪的献金,其实是给他当军费的。”
“军费?”林晚晴心头剧震,“他想谋反?”
“未必是谋反,但肯定想架空陛下。”老陈往茶杯里倒了碗热茶,“李昭看似在查他,实则两人在暗中较劲。裴琰想借富豪的势力逼宫,李昭想借暗司削他的羽翼,最后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女子忽然指着手记上“母亲旧账与裴琰父亲有关”那行字,眼神锐利如刀:“清漪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发现裴父私通倭寇、倒卖官盐,才被灭口的。清漪查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为母报仇,没想到也栽在了裴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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