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巨大的蟠龙金柱在烛火映照下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更添几分阴森压抑。龙涎香的馥郁气息此刻也掩盖不住那若有似无、仿佛从殿外飘来的焦糊与血腥的混合气味。
沈砚与林岚步履匆匆,在高力士的引领下踏入殿中。他们甚至来不及更换正式的朝服,沈砚一身深青常服,林岚则是入宫时匆匆套上的水碧色官服,鬓发微乱,脸上还带着一路疾驰的风尘和凝重。两人在御阶前撩衣跪倒:“臣沈砚(臣女林岚),叩见陛下!”
“平身!” 御座之上,玄宗皇帝的声音如同冰封的寒潭,听不出多少怒意,但那深沉的威压却几乎让人窒息。他并未着冕旒,只束发戴冠,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紫檀念珠,骨节泛白。目光扫过阶下二人,如同实质的寒冰。
“沈卿,林夫人,”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想必高力士已在路上告知尔等情由。事态之诡谲恶劣,远超尔等所想!崔尚宫!”他陡然拔高声音,目光如电般射向御阶下侧,一个几乎蜷缩在地的身影。
“臣……臣在!” 尚衣局司衣崔尚宫几乎是爬跪着上前一步,她官帽歪斜,发髻散乱,深青的宫装上沾染着大片污渍,不知是汗是泪还是别的什么。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统御尚衣局的威严干练?她抬起头,目光触及御座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又吓得猛地低下头,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将你亲眼所见,再给沈卿和林夫人,详详细细地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崔尚宫浑身一颤,仿佛被那声音抽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匍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声音破碎、哽咽,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后怕:
“陛……陛下……沈大人……林夫人……是……是噩梦……是活生生的地狱啊!”她语无伦次地开了头,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却引出一阵剧烈的呛咳。
“说重点!”高力士在一旁沉声催促,脸色同样难看。
崔尚宫猛地一哆嗦,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炼狱般的午后:
“今日……今日午时三刻……是……是最后一次试装……就在尚衣局后殿的‘云裳阁’……”她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颤抖,“玉奴……谢玉奴她们十二个……都……都到了……羽衣……十二套崭新的霓裳羽衣……就挂在……挂在紫檀木的衣桁上……霞光流转……美得……美得让人心颤……”
她的话语猛地顿住,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脸上肌肉扭曲,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景象:
“玉奴……她是领舞……她……她第一个穿……”崔尚宫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她……她刚把那件缀满点翠和珍珠的主衣披上身……系好丝绦……前后……前后不过半盏茶……半盏茶的功夫啊!”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她突然就叫了一声!声音……声音都变了调!像是……像是被滚油泼了!然后……然后就开始抓自己的脖子……胳膊……嘴里喊着‘痒!好烫!烧起来了!’……我们……我们都懵了……还没反应过来……”
崔尚宫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污渍,狼狈不堪:
“紧接着!就……就像是变戏法!不!是恶鬼施法!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脖子……手臂……凡是羽衣接触到的地方……眨眼间……眨眼间就冒出一片一片的红疙瘩!密密麻麻!像……像被马蜂蜇了一样!然后……然后那些红疙瘩飞快地肿起来!胀得发亮!皮肤……皮肤像是被什么从里面烧穿了!开始……开始往外渗黄水!溃烂!一块一块地往下掉……掉烂肉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濒死动物般的呜咽,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全靠意志强撑着:
“玉奴……玉奴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哀嚎……那声音……根本不是人声!是厉鬼在嚎叫!她的脸……她的脸……全烂了!眼珠子……眼珠子都……都凸出来了……全是血丝!还有……还有其他人!其他穿上羽衣的舞姬!小梅!春桃!她们……她们也开始了!一个个都……都像被扔进了滚油锅!抓!挠!惨叫!倒在地上抽搐!整个……整个‘云裳阁’……全是……全是烂肉的臭味!还有……还有她们抓挠自己、把烂肉抠下来的……声音……”
崔尚宫猛地干呕起来,涕泪横流,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伏在地上,发出绝望而压抑的哭泣。
整个紫宸殿死寂一片。只有崔尚宫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叙述和崩溃的哭泣声在回荡。空气里仿佛弥漫开了她描述的那股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高力士脸色发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御座旁侍立的宫娥都吓得面无人色,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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