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局深处,重兵把守。往日里带着脂粉与丝线馨香的庭院,此刻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重的药石、熏艾混合的刺鼻气味,仿佛空气本身都凝固成了粘稠的、带着恐惧的胶质。
沈砚与林岚在高力士和两名神色紧张的内侍引领下,穿过层层把守的禁卫。侍卫们盔甲鲜明,长戟森然,脸上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悸,目光扫过沈林二人时,既带着敬畏,也藏着深切的惶恐。领路的崔尚宫早已虚脱,被两名宫女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眼神空洞,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如同惊魂未定的游魂。
“就是这里了,沈大人,林夫人。”高力士在一座独立的重檐殿阁前停住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殿门上贴着交叉的明黄色封条,在暮色中格外刺眼。门楣上悬挂的“云裳阁”金漆匾额,此刻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有劳高公公。”沈砚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紧闭的殿门和四周严密的守卫。他侧头看向身旁的林岚。林岚已从随身携带的皮质药囊中取出一副特制的手套。那手套以极细密的蚕丝为内衬,外覆一层经过药水浸泡鞣制的软鹿皮,针脚细密无缝,既能隔绝可能的毒物,又不影响手指的灵活。她动作沉稳地戴上,又从药囊中拿出一个精巧的银制小盒,打开,里面是几枚细长的银针和几片薄如蝉翼的玉片。
高力士示意守卫撕开封条,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呕吐物酸腐、焦糊恶臭以及残留熏艾气息的味道,如同蛰伏的毒兽,猛地扑了出来!饶是沈砚见惯生死,此刻也不由得眉头紧蹙,胃部一阵翻涌。高力士和两名内侍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后退了半步。
林岚却只是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捕捉着空气中各种气味的成分:血腥味很新,带着铁锈般的甜腥;呕吐物酸败中带着食物残渣的气息;焦糊味……有些奇特,并非单纯的灼烧,似乎还混杂着某种蛋白质变性的味道;熏艾的烟气则覆盖在这些气味之上,徒劳地试图掩盖,反而更添诡异。
她率先迈步,踏入了殿内。
沈砚紧随其后,反手关上了殿门,将高力士等人探究的目光隔绝在外。殿内没有点灯,只有几扇高窗透入黄昏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了这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场景。
“云裳阁”本是专供宫妃、舞姬试衣的雅致所在。此刻,所有的雅致与华美都被彻底撕碎。
地上铺设的波斯地毯被掀开大半,露出下面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然而此刻,那光洁的地面上,布满了令人心悸的污秽:大片大片暗红发黑、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如同泼墨般肆意流淌、飞溅;一滩滩粘稠的、黄绿色的呕吐物散发着刺鼻的酸臭,里面混杂着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还有凌乱的、带着水渍的拖拽痕迹,仿佛有人曾在这里痛苦地翻滚挣扎。
几面巨大的落地铜镜上,也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污和不明粘液,将殿内本就昏暗的光线反射得更加扭曲破碎。空气中那股混合的恶臭,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散落在这些污秽中央的几件衣物。
它们本该是璀璨夺目的“霓裳羽衣”。
其中一件,显然是领舞谢玉奴所穿的主衣。绯红如霞的“霞影绡”外层,金线盘绣的雀羽纹依旧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奢靡的光泽,点缀其上的点翠在阴影中泛着幽冷的蓝绿。然而,这件华服此刻却如同被野兽撕扯过一般,斜斜地摊开在地,衣襟、袖口、前胸后背的位置,浸透了暗红发黑的血污,与原本的霞光之色交织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图案。上面还粘着几块暗黄色的、仿佛溃烂皮肤组织的粘稠物。原本作为点睛之笔、缝缀在腰带和云肩上的大颗合浦珍珠,有几颗已经脱落,滚落在血泊中,莹白的光泽被污血染得浑浊不堪。整件羽衣,就像一件被从地狱血池里捞出的、华美而狰狞的战利品。
另外几件羽衣状态稍好,但也同样沾染了血迹和污物,被胡乱丢弃在角落,如同被遗弃的、沾满诅咒的垃圾。它们那流光溢彩的丝绡、精美绝伦的刺绣、价值连城的羽饰,在满地狼藉和刺鼻恶臭的映衬下,非但没有半分美感,反而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异和死气。
沈砚的目光如同鹰隼,迅速扫过整个现场:挣扎拖拽的痕迹主要集中在大殿中央和通往门口的方向;几处血迹喷溅的形态各异,显示受害者曾处于不同姿态;呕吐物分布……他蹲下身,仔细观察一滩离那件主羽衣最近的污物,眉头紧锁。
“看这里。”林岚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并未立刻去碰触那些染血的羽衣,而是走到一处相对干净的金砖地面旁,蹲下身,指着地面上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粉末状痕迹,“还有镜框边缘、衣桁下方。”她的指尖隔着手套,虚点着几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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