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院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气息尚未散尽,高力士带来的消息却如同一盆更冷的冰水,兜头浇下。
“大人,”高力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郑奉御那边…查过了。十月初七那天,他确实在试一味新药,也向陛下提过‘寒玉散’之名,但…所需之物,根本无需冰窖藏冰!他那‘寒玉散’,乃是以丹炉焙炼药石所得寒性粉末为引,只需用深井水化开即可!冰窖取冰一事…他矢口否认!说从未去过内府,更不曾指使过什么杂役!”
沈砚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苗彻底熄灭。郑奉御这条线,断了。那个蒙面内侍,利用郑奉御的名头,仅仅是为了打开冰窖的大门,为周顺这枚棋子制造潜入的机会!冰窖深处那仓促的凿痕,御花园卧牛石下的交易,储冰台后转瞬即逝的银光魅影…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那件华丽羽衣本身!
“回尚衣局!”沈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霓裳羽衣!重点…那些珍珠!”
云裳阁偏殿依旧被森严的禁军把守,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与焦躁气息混合着昂贵的熏香,形成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殿内灯火通明,几件染血的羽衣被极其小心地摊开在铺着厚厚白绢的长案上,华美依旧,却透着死亡的狰狞。林岚早已换上了一身特制的素色细麻罩衣,戴着内衬蚕丝、外覆薄鹿皮的手套,脸上蒙着多层细纱。她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全神贯注地俯身于长案前,手中一柄细长银亮的镊子,在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她的目标,正是羽衣上那些圆润光洁、大小均匀的珍珠。这些珠子,或缝缀在领口、袖缘,或镶嵌在繁复的羽饰之间,如同凝固的泪滴,在血迹的映衬下更显凄美诡异。
沈砚和高力士踏入殿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林岚的镊子正极其谨慎地夹起一颗从领口拆下的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入旁边一个洁白的细瓷碟中。那瓷碟旁,还放着另外几只瓷碟,里面分别盛放着从不同部位拆下的珍珠、几缕染血的丝线、几片细小的羽毛碎片,甚至还有一点从衣料内衬刮下的细微粉末。
“可有发现?”沈砚走到长案旁,声音低沉,目光紧紧锁住林岚手中的动作。
林岚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镊子,拿起一个类似小铜壶、壶嘴却极细长的器具(简易滴管),从一个青瓷小瓶里吸取了少许清澈的液体。她的动作稳定而精准,手腕悬停于瓷碟上方,让那液体极其缓慢地、一滴滴落在珍珠表面。
“嗤…”
极其轻微的声响。液体与珍珠接触的瞬间,并未发生剧烈的反应,但林岚的鼻翼却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她的眉头瞬间蹙紧,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怎么了?”沈砚立刻捕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
“气味…”林岚的声音透过面纱,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极淡…几乎被血腥和熏香掩盖。但刚才清洗液滴落时,我嗅到了一丝…极其特殊的腥气,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海藻腐烂般的咸腥,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感。绝非珍珠本身所有!这气味…我在那几件未清洗的羽衣上也曾隐约捕捉到,但当时混杂太浓,无法确认。此刻,在这颗单独拆下的珍珠上,清洗液似乎将其残留的微量气味短暂地激发了出来!”
她放下滴管,拿起另一根更细的银针,极其小心地用针尖刮蹭珍珠的表面,将刮下的一点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末,轻轻抖落在另一片干净的、沾湿了某种透明液体的薄琉璃片上(简易载玻片)。
“高公公,劳烦将灯移近些,遮去其他光源。”林岚吩咐道。
高力士连忙亲自掌灯,将一盏明亮的牛角灯凑到林岚手边,并用身体挡住其他方向的光线。林岚拿起一个打磨得极其光滑、镶嵌在黄铜圆筒中的水晶片(简易放大镜/显微镜雏形),凑近那片薄薄的琉璃片,凝神细看。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沈砚和高力士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林岚。她的侧脸在集中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林岚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洞悉的光芒,但那份光芒深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是涂抹!是淬炼!”
她放下水晶筒,指着琉璃片上那微不可察的残留物:“极其微量的结晶附着!形态特异,非寻常矿物盐类。更关键的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我方才用特制的银针(经过处理,对某些硫化物敏感)轻触,银针尖端点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灰黑色!这绝非普通污垢或毒物所能致!”
“淬炼?银针变黑?”沈砚的心猛地一沉,“你是说…毒被炼入了珍珠表面?”
“极有可能!”林岚肯定道,“以某种秘法,将剧毒物质与珍珠表面熔融结合,形成一层极薄、极难被察觉的毒膜!寻常水洗、擦拭,根本无法去除!唯有当它紧密、长时间接触皮肤,随着汗液浸润、摩擦,毒膜才会缓慢释放毒素!这解释了为何羽衣本体、丝线、羽毛都检测不出足量毒素,也解释了为何毒发集中于接触最紧密的颈、肩、手臂等裸露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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