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萼相辉楼的璀璨灯火与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浪,被厚重的宫门缓缓隔绝在外。车轮碾过长安城寂静的御道,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辚辚声响,将那份属于帝国的极致喧嚣抛在身后。车厢内,暖炉散发着融融热气,驱散了深秋夜露的寒意,却驱不散沈砚眉宇间沉淀的凝重。
林岚倚着柔软的车壁,闭目养神,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掩盖着连日殚精竭虑的疲惫。直到车驾稳稳停在大理寺卿官邸那扇威严的朱漆大门前,她才缓缓睁开眼,眸中清亮依旧,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
“回来了。”沈砚的声音低沉,率先掀帘下车,回身向她伸出手。
林岚将微凉的手放入他宽厚温暖的掌心,借力步下车辕。抬头望去,官邸门前高悬的红绸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门楣上同样鲜艳的红绸与双喜字,在夜色中透着一种与府邸肃穆威严格格不入、却又异常执拗的喜庆。这本该是他们新婚燕尔、共享温存的居所,此刻却成了漫长征程后一个短暂的避风港。
府内管事早已率众仆役在阶前恭候,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对两位主人的深深敬畏。“恭迎明府、司药回府!”
沈砚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门廊下堆积的、尚未拆封的婚礼用度箱笼,脚步未停,只沉声道:“都下去歇息吧,无事不必伺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
仆从们恭敬退下,偌大的前院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夜风穿过回廊,带来庭院中金桂残留的冷香。那满目的红,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提醒着被强行中断的良辰。
“这些红绸…看着倒比花萼楼的灯火更刺眼些。”林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指尖拂过廊柱上垂落的一缕红绸穗子。
沈砚的脚步顿住,转身面对她。廊下灯笼的光晕柔和地洒在他脸上,映照出他眼底深沉的歉意与同样无法释怀的紧绷。“岚儿…”他低唤一声,握住她微凉的手,力道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她退缩的坚持,引着她穿过庭院,径直步入他处理公务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椅,满架案牍,唯有角落一盆墨兰吐露着幽香。沈砚反手合上厚重的门扉,将所有的喧嚣与那刺目的红都隔绝在外。他并未点灯,只借着窗外透入的朦胧月光,拉着林岚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月光如水,流淌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沉默的轮廓。
“万国宫宴虽如期举行,但海龙余孽尚未清除,该去会会…那几位水师的将军了。”沈砚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打破了沉默。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并未展开,只是置于两人之间的榻几上。那抹刺眼的明黄,在月光下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林岚的目光落在绢帛上,心下了然:“明日出发?”
“是的。”沈砚纠正道,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榻几光滑的紫檀木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海龙帮余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首‘翻江蛟’虽遁入汪洋,然其在东南沿海根基深厚,与三皇子勾结多年,走私网络盘根错节,爪牙耳目遍布州县水道。更有甚者…”他声音微沉,“密旨言明,据内卫线报,‘翻江蛟’遁走前曾放言,必要搅动东南海疆,乱我漕运,坏我海防,以报陆上根基被毁之仇。此獠不除,东南门户永无宁日,万国宫宴上挣回的颜面,亦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林岚,月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深深望进她眼底:“圣上命我,总揽东南沿海州县及水师清剿事宜,限期肃清余毒,永绝后患。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需亲赴前沿,梳理积弊,整饬军伍,联络诸州,布下天罗地网。”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窗外,秋虫最后的鸣叫显得格外清晰。林岚的目光从那份沉重的密旨,缓缓移到沈砚的脸上。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那是背负千钧重担时才有的坚毅,也是面对她时难以言说的愧疚。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去碰那密旨,而是轻轻覆在他紧握成拳、搁在膝盖的手背上。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紧绷的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
“所以,”林岚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我们的婚期,又要推迟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平静得让沈砚心头猛地一揪。
“岚儿…”沈砚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带着歉疚的力道,“对不住。双鱼为聘,红绸已悬,却让你一而再…” 后面的话,哽在喉间。他沈砚一生俯仰无愧,唯独面对眼前之人,这份亏欠,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沈砚,”林岚打断他,清冷的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直视着他,“你看着我。”
沈砚依言,迎上她的目光。
“我问你,”林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今日你我已拜堂成礼,红烛高燃,这道密旨传来,你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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