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些许灼人的力度,透过水木园里繁茂的梧桐树叶,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黄振宇夺得全国中学生多语种风采大赛特等奖的消息,经过几天的发酵,已然成了家属区里老师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这不仅是黄家的荣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整个水木园教师子弟优秀成色的一个证明。
这天是周六,上午十点多,黄家刚结束了一周一次的大扫除。黄亦玫负责整理自己房间和擦拭家具,黄振宇则被分配了拖地和清理厨房的重任——尽管他百般不情愿,声称“宝贵的周末时间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比如钻研俄语不规则动词”,但在姐姐的血脉压制和母亲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挽起袖子,一边小声抱怨着“家庭内部劳动力剥削”,一边认命地拿起了拖把。
刚收拾妥当,一家五口正坐在客厅稍作休息,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带着点试探性的敲门声。
“月江在家吗?”是孙大妈秀兰的声音,温和,甚至有些怯生生的。
离门最近的黄振华站起身去开门。门外,孙大妈端着一个沉甸甸的、老式带盖的搪瓷汤盆,脸上堆着热情却又略显局促的笑容。
“振华在家啊,”孙大妈笑着打招呼,目光越过黄振华的肩膀看向屋内,“听说振宇比赛得了大奖,真是天大的喜事!我熬了点排骨莲藕汤,给孩子补补脑子,学习辛苦。”她说着,双手将汤盆往前递了递。
吴月江闻声已经走了过来,看到孙大妈手里的汤盆,连忙摆手:“哎哟,秀兰,你这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又让你破费!”她脸上写满了过意不去。这已经不是孙大妈第一次送东西来了,有时是几把自家种的青菜,有时是一碟她腌的小菜,每次都以“不值什么钱”、“顺手”为理由,但次数多了,吴月江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破费什么呀!”孙大妈抢着说,语气恳切,“就是点家常东西,排骨是老孙昨天买多的,莲藕是市场收摊时便宜的,不值当什么。振宇这孩子争气,我们看着都高兴!快拿着,趁热喝好喝。”她几乎是半强迫地将汤盆塞到了吴月江手里。
汤盆入手温热沉实,分量很足,显然熬了不短时间。
黄振宇这时也走了过来,他刚干完活,额角还有点细汗,脸上那副惯常的痞帅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了一种面对长辈时特有的、带着点乖巧的礼貌:“谢谢孙大妈,您太费心了。”他语气真诚,动作自然地伸手从母亲那里接过了汤盆,“闻着就香,您的手艺肯定没错。”他说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恰到好处地捧了对方。
孙大妈看着高大俊朗的黄振宇,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爱,那是一种近乎于……对别人家出色孩子的羡慕与慈爱交织的复杂情绪。“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黄亦玫也凑了过来,她性格开朗,对谁都热情,笑嘻嘻地说:“孙大妈,您这汤送得太及时了,我刚还嫌我弟拖地不干净,气得我脑子缺氧,正好补补!”她的话逗得孙大妈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你这丫头,净胡说!”吴月江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又赶紧招呼孙大妈,“秀兰,快进来坐坐,喝杯水。”
“不坐了不坐了,”孙大妈连忙摆手,眼神下意识地往自家方向瞟了一下,笑容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卑微和匆忙,“家里还有点事,炉子上还坐着水呢。你们快趁热喝汤,我走了啊。”她像是生怕给主人家添麻烦似的,说完就转身,脚步有些急地往楼下走去。
吴月江端着那盆沉甸甸的汤,看着孙大妈略显单薄和匆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轻轻叹了口气。她关上门,转身对家里的孩子们说:“孙大妈……不容易。你们以后见了面,要多尊重,知道吗?”
黄剑知教授一直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这时也放下了手中的《参考消息》,推了推眼镜,语气沉稳中带着一丝同情:“秀兰同志为人热心,就是心思重了些。老孙他……”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在背后议论邻居不妥,便转了话头,“这汤,是份心意。”
黄振华憨厚地点点头:“妈,我知道。孙大妈人挺好的,每次见了我都问工作顺不顺利。”他心思单纯,只觉得孙大妈是位关心晚辈的热心邻居。
黄亦玫凑到汤盆边,掀开盖子闻了闻,赞叹道:“哇,真的好香啊!排骨和莲藕都炖得烂烂的,汤色也好。孙大妈手艺真好!”她关注点更多在食物本身,以及送汤行为带来的温暖感觉。
黄振宇把汤盆端到餐厅桌上,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了然和细微的怜悯。他心思缜密,观察力敏锐,早就从孙大妈每次过度热情又带着不安的举动,以及偶尔听到的邻里闲谈碎片中,拼凑出一些真相。他知道孙大妈没有孩子,知道她对外宣称是“自己肚子不争气”,他甚至隐约感觉到孙大妈那份无处安放的母爱,正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投射到楼里这些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们身上。他对孙大妈的态度,是礼貌尊重之下,带着一份清晰的、基于理解的同情,但他从不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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