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九月的清晨,天空呈现出一种秋高气爽的湛蓝,但水木园黄家厨房里弥漫的气息,却与这清爽的天气格格不入。那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抑,像一层看不见的湿布,笼罩在每一个家庭成员心头,连带着刚出锅的小米粥香气,都似乎带上了一丝苦涩。
压抑的早餐与无声的裂痕
高三新学期第一天。这本该是一个充满新希望、新斗志的起点,尤其是在黄家这样拥有两个顶尖学霸的家庭。然而,那场关于留学、关于斯坦福、关于华尔街的激烈争吵,如同一次剧烈的地震,虽然表面的震动已经平息,但地壳之下,深刻的裂痕已然生成,余波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餐桌旁,一家人沉默地坐着。
黄剑知教授坐在主位,一如既往地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拿着今天的《人民日报》,目光落在报纸上,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他的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但那蹙纹里此刻蕴含的,不再是平日思考学术问题时的专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失望与难以释怀的郁结。他对小儿子的聪慧天赋,一直抱有极高的、近乎骄傲的期待。在他传统的认知框架里,这般天赋异禀,应该用于攀登科学高峰,用于攻克技术难关,用于实实在在地为这片养育他的土地贡献力量。水木大学的实验室,国家的重点工程项目,那才是黄振宇这般才俊该去挥洒汗水的疆场。可如今,儿子那颗绝顶聪明的脑袋里,装的却是斯坦福的经济学,是遥远而虚浮的华尔街,是“赚很多的钱”。这巨大的期望落差,像一根坚硬的鱼刺,哽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甚至觉得,儿子那近乎满分的SAT和耀眼的NOI奖牌,都因为其最终指向的目标,而蒙上了一层让他痛心的色彩。
吴月江默默地给每个人盛着粥,动作比往常迟缓了许多。她将一碗粥放到小儿子黄振宇面前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痛,有不舍,有担忧,还有一丝未被完全理解的埋怨。作为母亲,她的担忧更为具体和感性。斯坦福、华尔街,这些词汇对她而言,代表着地球另一端一个完全陌生、无法掌控的世界。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儿子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生病无人照顾、遇到困难无人倾诉、被复杂环境侵扰的画面。那种骨肉即将分离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她觉得儿子就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鹰,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温暖的巢穴,冲向一片她无法跟随、也无法提供庇护的暴风雨天空。“跳脱”这个词,已不足以形容她内心的恐慌,那几乎是一种剥离般的痛楚。她张了张嘴,想再叮嘱些什么,比如“晚上早点回来”、“学习别太累”,但看到丈夫沉郁的脸色和儿子紧绷的侧脸,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所有话语混着小米粥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黄振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慢吞吞地搅动着碗里的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父母方向的低气压,尤其是父亲那即便不说话也极具存在感的失望。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形挺拔,但肩背的线条却显得有些僵硬。他知道今天是高三第一天,知道这场战役已经打响,他需要比以往更加专注和努力,不仅为了保持顶尖的成绩,更要为斯坦福的申请做最后的冲刺。然而,家里的气氛让他感觉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着,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他没有看父亲,也没有看母亲,只是盯着碗里旋转的粥粒,仿佛那里面能找到一丝宁静。对于父亲的失望,他心中有愧,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被理解的倔强;对于母亲的担忧,他感到心疼,却无法因此放弃自己的追求。
大哥黄振华已经吃完了,正拿起公文包准备去设计院。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餐桌上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在父母和弟弟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黄振宇身上,沉稳地开口,试图打破僵局:“振宇,高三了,压力会更大,注意劳逸结合。有什么需要,跟哥说。” 他的话是关怀,也带着一丝调和的意思。
黄振宇抬起头,对上大哥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嗯,知道了,大哥。”
黄亦玫则显得有些食不知味,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平时活络的气氛担当,此刻也噤若寒蝉。她快速扒拉完自己碗里的粥,小声说了句“我吃好了,先去学校了”,便像逃离般拿起书包溜出了家门。艺术生敏感的心灵,让她对这种冰冷的气氛格外不适应。
一顿早餐,就在这种近乎凝滞的沉默和偶尔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中结束了。没有往常关于学习的交流,没有关于学校趣事的分享,甚至没有一句普通的“我走了”。
黄剑知终于放下了根本没看进去的报纸,站起身,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径直走向门口。在出门前,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背起书包的黄振宇,眼神复杂难辨,终究是一言未发,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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