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金陵行宫的重檐翘角在渐沉的夜幕中勾勒出肃穆轮廓。南巡御驾抵达这江南重镇已三日,表面上的迎驾盛典与官场宴饮之下,暗流正在无人窥见的深处悄然涌动。
苏婉儿立在寝殿轩窗前,望着宫灯次第亮起,将精雕细琢的园林渐次点亮。她身着一袭天水碧宫装,外罩云纹锦边褙子,发间只简单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虽装扮素雅,眉宇间却凝着挥之不去的思虑。
陛下还在前殿与江南总督议事?她轻声问侍立身后的红玉。
回娘娘,是。听闻为了漕运改道之事,几位大人争执不下,陛下已听了近两个时辰。红玉低声回话,将新沏的雨前龙井轻放在紫檀小几上。
婉儿颔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金陵,这座前朝旧都,繁华甲于天下,势力纠葛也远超京师。南巡以来,虽沿途官员无不极尽恭顺,她却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过于完美的接待规程下,总带着难以捕捉的僵硬;歌功颂德的言辞背后,目光闪烁不定。尤其今日面圣的几位江南官员,言辞恳切却呼吸微促,下意识摩挲玉扳指的小动作,都逃不过她历经两世磨砺的锐利双眼。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在心中默念。李纲虽倒,这锦绣江山之下,蛰伏的毒蛇又何曾绝迹?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太常寺官廨一角仍亮着孤灯。
徐明远端坐案前,手捧《乐经》,烛光映照下,清癯面容无半分读书人的恬淡,眼底深处跳跃着幽冷火焰。他对面坐着身形微胖、穿着富商服饰的中年男子,正是表面投靠帝党、暗通旧主的漕帮副帮主钱世荣。
徐大人,宫里那两位已到金陵。江南各地官员表面逢迎,心里却都打着鼓。咱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徐明远缓缓放下书卷,指节轻敲桌面,规律的嗒嗒声在寂静夜中格外清晰。陛下圣明,皇后更是心细如发。南巡之举,明为体察民情,暗地里,恐怕就是为了那神机营线索,以及……清理我等这些前朝余孽他嘴角勾起讥诮弧度。
钱世荣额角渗汗:那该如何是好?李纲倒台牵连甚广,我们好不容易撇清关系……
慌什么?徐明远睨了他一眼,李纲败在太过张扬。而我们,要学水底暗礁,藏于无形,却能令巨舟倾覆。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陛下南巡,京师空虚,虽是冒险,却也给了我们机会。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正面抗衡,而是让他们从内部慢慢腐朽。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江南官场利益交织。陛下欲整顿漕运,触及多少人的命脉?那些总督、巡抚,此刻只怕比我们更如坐针毡。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觉得,陛下和皇后才是破坏他们安稳日子的人。煽风点火,借力打力。
另外,徐明远从袖中取出玄铁令牌,纹路古朴,隐有机括之象,暗影,启动。所有明线转入地下,非我亲令,不得妄动。重点探查皇后身边那个红玉,她既是神机营后人,或许能带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
钱世荣双手接过冰凉沉重的令牌,连忙应道:是。只是北狄二王子又派人催问……
告诉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徐明远冷冷打断,大梁内部不乱,他们纵有铁骑又能如何?让他们在边境多几次兵马,给陛下添些烦恼便是。
钱世荣会意,不敢多言,躬身退入黑暗。
徐明远重新拿起《乐经》,烛火摇曳,脸上明暗不定。他低声自语,如毒蛇吐信:苏婉儿,赵元宸……且看这和风细雨,能否浇灭这即将燎原的星火。
***
金陵行宫,御书房。
赵元宸摒退左右,只留苏婉儿在侧。他揉了揉眉心,连日议事,即便以他之精力,也显出一丝疲惫。
婉儿,今日议事,你都听到了。有何看法?
婉儿沉吟片刻,缓步走到巨大江南舆图前,纤指轻点关键漕运节点:陛下,江南官员对漕运改道之议,反对者众,理由无非劳民伤财、有违祖制。但臣妾观其神色,惶恐有之,推诿有之,却少见真正为民请命的坦荡。尤其漕运使刘文正,言辞闪烁,提及漕帮愿为朝廷效力时,眼神多有回避。臣妾怀疑,漕运之利,恐怕早已被某些人视作私产,不容朝廷触碰。
赵元宸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与朕所想不谋而合。江南赋税重地,漕运更是命脉。李纲虽除,其党羽未必肃清,或许已有新人接手这张利益巨网。朕此次南巡,就是要亲手扯断这几根暗线。
他握住婉儿微凉的手:只是,我们在此终究是客。强龙不压地头蛇,需找到突破口。
婉儿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中稍安,思路越发清晰:明日的官眷游园会,或许是个机会。命妇女眷之间,有时反能探听到朝堂上听不到的消息。此外,她抬眼,目光清亮,关于神机营,红玉近日整理其母遗物,似有所得,或许不久便有线索。
赵元宸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与疼惜: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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